当梦中港湾北广店的前台服务员摇着头,告诉他没有北江电视台的人在这儿住宿时,李敢一愣,觉得这服务太不细致了。但是心情好,他有的是耐心,于是媚笑着求服务员再给好好查查。不可能没有,因为自己刚刚问清才来的。
女服务员非常认真地又在电脑里找了找,然后一脸笃定地告诉他就是没有。怕他不信,还附带着解释说,自己在这儿值了一天的班,所有入住的客人都是她办理的入住手续,根本没有北江电视台的人。不仅没有北江电视台的,其他电视台的也没有。更没有什么新媒体培训会在这儿召开。
李敢的脸由红变绿,由绿变白。他说了声感谢,转身不甘心地朝门口走。他的脑子快转着,在想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他不愿往“媳妇在说瞎话”那方面想,但实在又找不到别的可能。柳天紫根本不知道自己来北京,为什么要骗他?不会是她压根就没在北京吧?那她拎着行李箱又会去哪儿了呢?李敢的脑袋“嗡”地一下,男人的敏感让他先想到了外遇。他胸腔里的怒火瞬间被点燃。手里紧紧攥着那支红玫瑰,身体开始微微颤抖。
他掏出手机就给柳天紫拨号,刚拨出去又赶紧挂断了。脑子里有个声音提醒他,要冷静。要想弄清事情的真相,不能冲动。如果现在给柳天紫打电话,她有可能不接,还有可能继续编出一套说辞糊弄他。那怎么办……问问她的单位?对啊,昨天晚上她在家里还给她们宫总打电话沟通出差的事儿,难道那也是装出来的?!李敢越想越气。他突然记起,有一次柳天紫手机没电,用他的手机给宫仁的办公室打过固定电话,后来他就把这个号码存到了手机里。他哆嗦着手找到了这个号码,一点,拨了出去。
宫仁坐在台长的办公室里,气氛又一次出现了尴尬。
被批评作风有问题,脸上终究挂不住,不争辩两句岂不是承认了自己真有问题。于是他故意弄出一副怒不可遏的委屈相,瞪着牛眼,提着嗓门问是谁举报的。郭有亮没着急说话,只回瞪了他一眼,他的气焰立刻就消散了一半。
“怎么着?你觉得我是在冤枉你啊?别忘了,人在做,天在看。”
“告状总得有证据吧?他是拍到视频了?还是录到声音了?”
“出于对你的保护,我不想多谈。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好自为之。”
宫仁终于耷拉下了倔强的大脑袋。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再坐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起身告辞吧。谁知老郭也跟着站起来,用手指点了点桌上的购物卡,严肃地说,把这个拿走。
宫仁看了看那张卡,又瞅了瞅郭有亮,突然秒变小弟,挤眉弄眼点头哈腰地笑着说:“兄弟的一点心意,从您来了这些年也没表示过,您就当给弟弟一个机会!”
郭有亮眉头一皱。对宫仁的称兄道弟不怎么舒服,但不想再说什么难听话,便问:“里面是什么?”
“没什么……就是一张中京的购物卡。过年了,给家里老人买点东西。”
“拿走,拿走……这是原则问题。你要是给我送瓶酒送包茶我没准还真收下。这个不行。咱俩感情没问题,你这个代总监先干着,也没问题,我不需要这些东西。听见了吗?拿走……”郭有亮拍着宫仁的肩膀,拿起购物卡塞到了他手里。
宫仁攥着购物卡,心里乱作一团。
他像打了败仗的军官,垂头丧气地回到十一楼。
想骂人,但是楼层里已经没什么人。他快步走进小玻璃房,关上门,愈觉得自己像坐在了笼子里,像被关了禁闭。宫仁一会儿双手捂脸,一会儿又双手合十敲打着嘴唇和鼻子。他脑子里重新复盘了一下见郭有亮的细节。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最起码自己这个代总监还让干,这就够了。扶不了正,那也没办法,自己已经尽力。就是他妈的谁给郭有亮打的小报告说自己作风有问题呢?和柳天紫的事儿?还是和这些主持人们的事儿?谁知道?没准儿都他妈的知道。这么一个开放的环境,能有什么秘密?没准哪天自己在办公室里说话,玻璃墙外面工位上就有人听到了。这个狗日的办公环境,哪个狗日的领导设计出来的。越想越来气,他拿起桌上的字帖,使劲儿朝玻璃门上扔去。字帖撞到门上,出了一声清脆的呻吟。这呻吟好像引了连锁反应,桌上的固定电话跟着“咣咣”地响了起来。
“喂?”他看都没看,愤怒地拿起了话筒。
电话那头好像被他的狂躁给吓住了,半天没有言声。
“谁呀?说话!”
“嗯嗯……是宫总吗?”
“哪位?”
“我是柳天紫的爱人,我叫李敢。”
“啊?哦哦哦,李敢,你好!”
“宫总,没别的事,我就是想问一下,柳天紫在单位吗?”
“在单位吗?这都几点了?什么情况?你们两口子干嘛呢……她出差了吧,你不知道吗?”
“哦,真出差啦?!我以为她骗我呢……不好意思啊宫总,让你见笑了……我也来北京出差了,但是她告诉我的酒店不对,我怎么也找不着她……正好领导吧……”
“呃,原来是这么回事。她们住哪儿,这个我也不知道……给你说的酒店不对,估计是不想让你打扰她吧,这次培训挺严格的,跟封闭培训差不多,我看你还是别找她了……”
“哦,是这样啊,那我知道了。那我就不找了……您忙吧,打扰了……”
“没事儿没事儿……”
放下电话,宫仁的心突突地跳了半天。他终于想到了正在打胎的柳天紫。幸亏自己反应够快。他点上一支烟,猛吸了一口,脸上现出流氓的坏笑,骂了一句:妈的。
柳天紫提前跟他说过一句,说要以出差的名义给家里撒个谎。不然刚才绝对会说漏嘴。看来李敢已经开始怀疑了。如果被他识破,那他妈的就会出大事儿。这个情况必须马上告诉天紫。不然这小子再去套柳天紫的话,她再给说岔劈了,岂不麻烦?不知道小娘子的胎打得怎么样了。
柳天紫有气无力地靠在枕被上,使劲儿抬着眼皮看着布满血水的脸盆里那一滩肉乎乎的东西。那东西软塌塌湿漉漉地趴在那儿,像是动画片里那种没有脊椎和骨骼的海洋生物。看着像是在休息,其实随时会睁开眼睛和她说话。天紫心里一惊,闭上了眼睛。
她知道那是胎盘,胚胎就藏在里面。如果不打,八个月后,它又会是一个鲜活的生命。她有一种负罪感,好像被终止了生命的胚胎正在默默哭诉。她扭头看向窗外,窗外黑咕隆咚。
她感觉浑身冰冷,想喝口热水,但是已没有了下床的力气。只能用胳膊撑着,匍匐着,一点点地捱到床头,伸着胳膊摁下了桌子上热水壶的开关。不一会儿,热水壶“呲呲”地响了起来。死一般寂静的屋子里总算有了一点生的气息。
她开始往好处想。这是一场劫难,眼看就要胜利了。多不容易啊!今天晚上她只需要在这里安安静静地睡上一觉,明天就可以跟什么都没生一样,生龙活虎地走出去。像出差归来一样,回到家中,享受丈夫和儿子的温存和体贴。
放在枕头边的手机嗡嗡地震了起来,打破了她的遐想。她扭过身,远远地看见屏幕上显示“宫仁”俩字。她不想理这个无情的老东西了。自己都打完胎了,他来电话了。时间把握得真好。不管你好事坏事,让你也体会体会着急的滋味。
宫仁很执着。手机一直嗡嗡地响了两分钟,而且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她终于被打动了。匍匐着爬回床的另一头,拿起了电话。她本以为在接通的一刹那,会听到宫仁温柔的安慰,谁知老家伙简单问了一句情况,便惊慌失措地告诉她,李敢到北京找她去了。
柳天紫听完,手一软,手机开始自由落体。先是滑到床上,结果弹起来,又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