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宿舍好好休息了一中午,颜丹霞身体舒服了许多。临出门时,她又在袜子外面套上一双毛袜子。
这种毛袜子是用毛线织成的,跟毛衣一样,要是贴身穿的话,特别的扎人,隔着一层袜子最合适,厂里发的劳保棉鞋也宽松,多一双毛袜子也穿得下去。
维修车间里,虽然也有暖气,但架不住空间太大,且车间大门都是敞开着的,也就办公室里还比较暖和。但他们是维修工人,绝大部门时间都要在外面的维修大厅里工作的,颜丹霞在特殊时期,下身保暖挺重要的。
这么注意了三天,例假走了,颜丹霞这才拿了洗澡票,准备去工厂的澡堂子洗澡。
秋冬季节,每月每人发四张洗澡票,如果不够用的话,可以额外去总务处购买。也有工人用不了这么多,会私下来赠送或者售卖,用他们的话说,大冬天的,这么干,身上都不出油,一点都不脏,入冬洗一次,开春再洗一次足够了。
颜丹霞却是不行,就是秋冬干燥,她一星期至少也得洗两回澡。只是,洗完澡后,有个麻烦事儿,就是晾头发。
外面太冷,就这么出去,特别容易感冒,所以得在澡堂子里把头发晾干再出去。她往往都是坐在更衣室里,搬一条长条凳子到暖气边上,边看书,边用暖气烘烤着头发。但她的头发又多又长,一直到七八点钟,澡堂子快要关门的时候,都不能彻底干透,只能重新把头发打成辫子,然后带上帽子,围上厚厚的围巾出门。
她想着,是得把辫子剪掉了,长头发太耽误功夫!
可毕竟是从小养到大的头发,这些年,不过就是自己定期剪剪发梢,剪剪分叉,让它不至于长得太长,经常会有剪头发的念头,可始终也没下定决心。
她有时候也在想,不就是个头发吗?可是,一想到要剪头发,就觉得好似要割舍什么似的。
她亲人缘浅,母亲在她两岁多的时候就去世了,她没有任何关于母亲记忆,小时候,她经常会跟父亲问起母亲,父亲能回忆起来的好似也不多,总是重复地讲一件事,就是她刚出生的时候头发又黑又密,母亲高兴又骄傲,总说她长大了,要给她梳好看的头发,买花戴……
或许,头发代表着对母亲的思念吧。
颜丹霞用网兜子装着洗脸盆、毛巾、香皂等洗漱用品,快步行走在回宿舍的路上。
这个时间,天已经黑透了,但厂区依然热闹,三班倒的车间里,灯火通明,灯光球场附近,一点点手电筒的光芒,像是萤t火虫一般,有一群热爱文艺的年轻人,在那里举办“手电筒诗会”,身形并茂地朗诵着自己写的诗歌。
这些诗歌,要么歌颂青春,要么歌颂爱情,要么诉说心中的愤怒、不满、不甘、迷茫。不管水平如何,写得都比较隐晦,都怕惹上麻烦。
厂保卫科巡逻队,一行三人打着手电迎面走来,在颜丹霞身上照了照。
颜丹霞露出脸庞来,其中一人立刻将手电放下,笑着说:“是颜师傅啊。”
颜丹霞也笑了下,说:“是我。”
这人叫古树国,是保卫科的一名小组长,颜丹霞下班晚了的时候,经常会在厂区里遇见他。
古树国瞧了眼她手中提着的网兜子,就知道她去干啥了,叮嘱说:“最近咱们生活区那边有点不太平,出了盲流子,昨个把个出来上厕所的婶子给吓着了,颜师傅你小心点儿。”
颜丹霞应了一声,快步离开,远远地听见古树国跟那些年轻人们喊:“都啥点儿了?不冷啊?念啥念啊,再把牙给冻掉喽,赶紧地,都回宿舍烤暖气去!”
颜丹霞“噗”地笑了起来,古树国是隔壁市人,口音跟山塘县有些类似,语调滑稽、可爱,自带着幽默感,一张嘴就叫人想笑。
这人是退伍军人,家里给介绍了个对象是海州市的,转业的时候申请来了这边,非常幸运地被分配到了海州厂,不久之后,家属也被安置了,就在饮食店里做服务员,叫米英,是个很漂亮、利索的女同志,每次颜丹霞去吃饭,总是会多给一些,挺有好奇心的,不忙的时候会跟她搭话,问问她这个钳工平时都干些啥,一劲儿往她的胳膊上瞄,想知道这细胳膊细腿的,是怎么干成那些大老爷们的活计的。
因着她没有恶意,且是欣赏的,甚至有些崇拜的,颜丹霞便也很耐心地解答她的问题,一来二去的两人就熟悉了起来。
颜丹霞后来才知道这两人是两口子的,这两人都热心肠,热爱生活、热爱工作,很相配。
唯一不好的是,米英老想给她介绍对象,大概结了婚,生活幸福的女人总有这种爱好吧,总希望别人也能如她般幸福。
现在,颜丹霞对于相亲这事儿,挺抗拒的,这些年,她相亲次数没有十次,也得有八次了,总是遇不到合适的。
这些人里,有黄健这样,好见好散,当不成对象,当熟人的,但也有想要找她要个说法,觉得你凭啥觉得我不合适,我哪点儿不好,你得说出个一二三来的。
平添许多麻烦事儿。
一来二去的,她身上的标签除了技术好的女钳工,大龄单身未婚女同志外,又多加了个挑剔、眼光高。
听说,有人给她起外号叫“造粒塔”,取起高高在上,高不可攀之意。
颜丹霞不由得仰头往造粒塔的方向望去。
造粒塔依旧兢兢业业地工作着,安装在塔尖上的灯,电压有些不稳,一闪一闪的,像个灯塔。
她忽地就笑了,“造粒塔”有什么不好?被人仰望的感觉也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