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江眠聞聲抬眸,艱難地朝著她扯出一個笑,氣若遊絲:「可姿。」
「哥哥,」趙可姿滿目淚光,在他面前緩緩蹲下身,低聲呢喃,「是我錯了,對不起,哥哥,對不起。。。。。。」
趙江眠輕輕笑著搖頭,將手搭在她的髮髻上,恍惚之中,他似是回到兒時。那會兒家中雖然貧寒,但溫情脈脈。他與趙可姿常常伏在爹爹膝頭,聽他講古老的傳說。
彼時趙可姿不過三歲,不識字,不識物,卻喜歡纏著哥哥,所有好吃的好玩的都會與他分享。當時人們都說,趙家的小女兒日日黏著哥哥,長大了要嫁不出去。
每到這時,七歲的趙江眠就會作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樣,將妹妹護在身後,用小小的身軀擋住那些閒言碎語:「我妹妹不用嫁,我會養她,讓她一輩子都快快樂樂的!」
可是他食言了。
第二年秋天,趙可姿四歲,趙江眠八歲。戰亂如同洪水猛獸,衝散哥哥和妹妹,也衝散了無數像他們一樣和美的家。
為了全家人的生計,趙可姿被父親賣給富商。她幾經輾轉,流落到懷香樓中,自此萬劫不復。而趙江眠,以及趙家,他們拿著賣女兒得來的錢,在白玉城安家落戶。
趙江眠一天天長大,成了白玉城有名的趙家公子。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而趙可姿,無奈地成為權貴的掌中物,籠中雀。她再不是有爹娘疼愛的趙家小女趙可姿,而是舞姬落雁。
趙江眠和趙家都虧欠她太多,太想償還,卻無能為力。
「是哥哥對不起你。」
趙可姿聞聲搖頭,而後將頭枕到他膝上,神色愴然:「哥哥,若真的下輩子,我還與你是一家人。」
「好,」趙江眠輕聲答應,「下輩子,哥哥一定會早些找到可姿,帶可姿回家,誰也不能欺負她。」
趙可姿仰頭笑了,淚眼朦朧,暈開趙江眠的面容:「還有月兒……我們一起帶她回家。」
「嗯,哥哥答應你。」
此時風動,吹起池中層層漣漪,吹亂滿眼水霧。
趙可姿安靜地伏在趙江眠的膝頭,她漸漸化成星星點點的灰燼,乘著風去往遠方。
趙江眠抓不住她,任由她從指縫裡溜走,顫抖著雙手握緊一片虛無,緊緊閉上雙眼,神色痛苦不堪。
微風拂面而過,松晏耷拉著腦袋,半垂下眼,薄薄的眼皮遮住他潮紅的眼眶,卻擋不住長睫上一片潮濕。
沈萬霄抬起他的下巴,向來清冷的眸中有一絲動容,但那抹情緒轉瞬即逝,難以捕捉。最終,他克制著翻滾的心緒,屈起手指輕碰松晏眼角。
松晏半睜開眼,鼻音濃重:「你幹嗎呀」
亭子周圍的綠蔭柔和了沈萬霄冷如大雪的神色。他神情認真,語氣放得輕,仿佛怕驚動天上神明:「別難過。」
松晏心跳一滯,略顯倉皇地別開臉。
他怎麼……怎麼這麼會哄人?
松晏心跳尚未平復,忽聽步重一聲嗤笑,毫不留情道:「看吧,我就說你哭起來很醜的,還動不動就掉眼淚,這不,連他都看不下去了。」
「你話真多。」松晏垮起臉,一掌拍在步重背上。
第25章摸尾
趙可姿死後,趙江眠身體狀況每況愈下。他病倒在榻中奄奄一息,卻還是強撐著身子擺出宴席向松晏等人道謝。
他特意去廚房吩咐下人備好佳肴,回身往屋裡走時瞧見門口的秦期,不免一愣,隨後微笑道:「你來了。」
秦期將懷裡抱著的狐裘披到他身上。沉默須臾,終還是問:「你當真要如此嗎?」
趙江眠眸光微暗。他微仰起頭,看著院子裡那棵枝繁葉茂的大樹:「你曾經在這樹下說,你會永遠都站在我這一邊。」
「阿眠……」秦期抬手,想碰他的肩膀卻被他避開。
「我有些乏了,」趙江眠盯著自己的腳尖,「你若是沒什麼事,便先回去吧。」
秦期不禁嘆氣,轉身離開時腳步微頓,朝著趙江眠微微偏頭:「以前說的話,如今依舊作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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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江眠設宴以表感激一事,步重本欲推脫,勸說著松晏拿了靈玉就快些離開此地。奈何松晏可憐他,愣是要等他逝世才肯拿靈玉離開。為此,兩人吵得不可開交,最終不歡而散。
吵完後步重實在氣不過,便自行離開。
松晏找不著他人,於是自顧自地喝酒。白皙的臉上暈出兩抹酡紅,眼神也有些飄忽。
但云沉來時,他仍舊能與雲沉交流自如,不像是醉了。
「小公子,等找到溫世昌,將他繩之以法,你便要趕回京城給李將軍祝壽嗎?」
「嗯,」松晏小雞啄米似的點頭,「爹爹壽辰將近,請帖遞到了我這兒,我無論如何也該回去看一看。」
雲沉笑眯眯的:「小公子所言極是。」
松晏又倒了杯酒,遙遙地朝著坐在對面的沈萬霄舉杯。他仰頭將酒水一飲而盡,挑釁似的朝沈萬霄挑眉。
可沈萬霄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他忽然覺得無,擱下酒杯杵著腦袋問雲沉道:「你呢?白玉城百姓拜的鬼仙,一時半會兒難以信奉你這山神,你還要回姻緣山那破廟裡住麼?」
雲沉淺淺一笑:「我既然是山神,就該守著這一方百姓。他們信與不信,我都在這兒,只不過沒有香火供奉,修為要比其他山神弱些,人也更窮些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