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烨不自在地把手抽回来,“没什么,就烫了一下。”
钟远航皱着眉头看了眼张烨的脸色,手很快地在张烨额头上贴了一下,又收回去。
“就烫了一下,烫发烧了?”钟远航不相信,“进来。”
“哎!”张烨一把抓住了就要往里走的钟远航,“没事儿,我得去上班了。”
钟远航看着张烨拉他的手,没动作,张烨悻悻地把手收回来,低声解释,“我……刚刚跟白班老板预支了工资,转头就请假,不太好。”
“进来,”钟远航充耳不闻,对张烨那些小心翼翼过活的态度并不买账,并挟恩威胁,“你欠我的更多。”
张烨没办法了,一边发信息给朱莉请假,一边绕开门诊里熙熙攘攘的病人,吃力地跟上走得很快的钟远航。
钟远航的诊室里暂时没有病人,但诊桌上摆满了文件夹和资料,几乎没有能放饭盒的地方,他看了两眼,把张烨给他的饭盒放在了旁边的矮柜上。
“坐那儿。”钟远航一边挽袖子一边指了指诊桌旁边的凳子。
张烨坐下了,久违的跟钟远航这样单独两个人呆在一个封闭又安静的房间里,让他的心跳变得很快,身上一阵冷一阵热。
“手拿上来。”钟远航拿了一个不锈钢医药托盘,隔着桌子坐下。
张烨把袖子卷起来一些,手伸到钟远航面前。
解开纱布的时候伤口很痛,流出来的脓液让纱布和伤口皮肤粘连了,张烨嘶了一声。
“疼?”钟远航低着头看着伤口,问张烨。
“还好。”张烨的眉头纠结在一起,他不太习惯表现脆弱的情绪。
“不疼就好。”钟远航瞟了他一眼,抽出了棉签,“但愿你接下来也不疼。”
钟远航开始给张烨发炎的伤口清创。
钟远航下手又狠又准,他一向都是处理已经上过麻醉的无知觉的对象,不会避免病人的疼痛。
张烨觉得自己疼得眼前都开始发白,冷汗从额头上星星点点地冒出来,忍痛的叫声卡在喉咙里,张烨发出类似动物的低鸣。
索性钟远航处理得也很快,在张烨忍耐的临界点,终于把创口清理干净,开始往上面冲消毒药水。
药水冲进伤口的时候应该是很痛的,但张烨已经痛到麻木了,反而觉得冰冰的药水冲在嫩肉上很舒服。
朱莉在这个时候回复了张烨的信息,她很宽宏大量地给张烨放了两天假,让他好好地陪儿子做手术。
张烨彻底放松下来,对着处理伤口的钟远航发呆。
“怎么,又不着急跑了?”钟远航把医用纱布盖在张烨的手心上。
“老板给我放假了,放了两天陪小葡萄做手术。”张烨的手放在钟远航手上被捏着摆弄,有些舍不得拿回来。
但钟远航包扎完就把他的手放开了。
“放假了?”钟远航收拾着托盘,语气玩味,“那你这两天去我家打扫卫生做饭。”
“什么?”张烨错愕。
“怎么?只愿意上床,不愿意卖苦力?”钟远航问。
“不是……”张烨摸不透钟远航的意图,“我愿意去,但我得给小葡萄和我妈送饭,能……能借用一下你家的厨房吗?”
钟远航把把托盘放回窗边的柜子里,不很在意地回答,“随你便。”
随后又拿了两版药给张烨,“拿着,饭后各吃一粒,消炎、退烧。”
“谢谢。”张烨把药小心揣进衣兜里。
“谢就不必了,好起来就能履行你答应我的事儿。”钟远航两手插在白大褂的兜里,自始至终都戴着口罩,让张烨看不清他的脸色。
履行什么事儿,两人心照不宣,张烨觉得面皮上有点发热。
“行了,你先去陪你儿子做手术吧,中午过来找我。”钟远航摆摆手赶张烨走,从桌上拿起一个文件夹,不再看张烨,径直先走了。
张烨独自在诊室坐了一会儿,盯着自己手心里被药水染黄的纱布。
这间诊室应该是钟远航个人的诊室,除了混乱的桌面,房间里十分干净整洁,但细细看过去,很多地方都有钟远航细小特别的个人痕迹。
张烨有一种心理上的拘谨,他什么都不敢碰,因为觉得自己不配,他只能神经了一样,狠狠吸了一下鼻子,妄图从房间的空气中,嗅到钟远航的味道。
但他只闻到了淡淡的消毒水味儿。
没有主人的房间待久了不礼貌,张烨站起身来,随后在落了灰的玻璃窗上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依然是一只盲流般的落水狗,但嘴角居然有笑。
就钟远航现在对自己这种鄙夷到有些粗暴的态度,居然能让张烨笑起来,真是贱的。
但落水狗么,身似鸿毛,命如草芥,钟远航于自己就是碰不到的星星,他在钟远航面前就应该这么贱。
钟远航早上一直在参与一个心衰病例的会诊,病人心脏天生比别人大10,心肌肥厚,还有多年的吸烟史和酗酒史,会诊的时候,旁边的实习医生吓得连连说以后要戒烟戒酒,钟远航十分冷静地告诉他,这种病例先天的因素占比较大,吸烟饮酒只是催化作用而已。
接到张烨电话的时候,正好是休会期间,钟远航有二十分钟的休息时间,全用来给张烨处理伤口了。
那份张烨不管是出于讨好还是感谢而送来的小米粥他也没来得及吃,会诊结束之后,粥已经凉透了,而钟远航也已经完全把它忘在了脑后。
会诊结束时已经临近午饭的饭点,经过两方不算激烈的讨论,这个病人开胸手术的意义已经不大,肺功能已经不足以支撑他活着从手术台下来,只能保守治疗,尽量让他在人生剩余的时间里舒服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