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秋在院中瞧见哲木兰的儿子正拿一个牛皮小盾玩,不觉心中一动——这是当时蒙古人常用的一种兵器——她心里闪过一种怪怪的感觉。
桑结和佳莫的婚期只好推迟了。不征求父母的同意,婚姻是不合法的,会找来麻烦。旺秋知道后,也同情起佳莫来,自己搬到药王山医学院去住了。
桑结决定找佳莫谈一谈。
节令已近四月,春风拂面,暖气熏人。
“佳莫啦,这事情怨我一时疏忽,后来才想起,弄得现在……”
“大人,不说这些。你何以得知我阿妈的下落?”
“唉——”桑结长叹一声,讲述了将五世达赖法体放置帕崩卡岩洞后神秘女修出现的情况,以及自己的猜测。
“大人何以见得那女修是我阿妈?”
“她每天早晚磕头一百零八次并绕巨石三圈。两位守护的喇嘛将情况告知我,因一直未现什么异常,开始我也只是好奇而已,况那一带闭修者很多。她本是多年坚持风雨不误的,可有一天出现了反常。”
佳莫像听一个新奇的故事,神情专注。
“记得有一回你去米钦热寺挑选阿尼演员吧?”
佳莫点点头。
“那天早晨她正磕头,待你过来时,她却伏在石上不起来,你过去后,她又继续磕。傍晚该磕头的时间她没有出来,你离开后她才出来。”
“大人,这样的细节你们也注意到?”
“不小心谨慎如何瞒十五年。过后我猜测是你阿妈,而且是奉某个人指示而来的。不用说,你知道他是谁。”
“大人能说说她的身材长相吗?”
桑结摇摇头:“说不上,穿件破旧僧袍,极少与人讲话,大多时候呆在旁边一个岩洞中。我布佛爷圆寂的消息后,第二天她就消失了。本来打算跟你讲的,可忙于迎请灵童,你又要去达旺,怕你分心,这一阵忙得头昏,忘了。”
“那她现在在哪儿呢?按大人所说,她应该也只能在他的府上。”
“有一回哲木兰不经意说起她家突然来了一位从未谋面的堂妹,我就动了疑心。正巧洛追前几天去王府里做法事,借机问她这里有无亲人,她像是否认了,可能有什么顾虑。”
佳莫突然得知失散十五年的阿妈出现了,真是悲喜交加,猛一仰头说:“不用再去打探,我直接去找她。”
“不妥。”桑结双手压了压说,“抛开别的不谈,就她的个性讲,可称得上毅力人。这十五年她生活在一个特殊环境中,恐怕会生出一些常人难以理解的念头,她不承认拉萨有亲人,你贸然去见怕不妥当。”
佳莫从心里佩服桑结的沉稳细致,点点头表示同意。
桑结作了个怪模样说:“就是婚期不知要推到何时了。也罢,我给你找了个差事,有点儿事做,顺便等等机会。”
原来灵童进城那天,达瓦提前安排了艺人在一侧表演歌舞,桑结现这些人虽然很卖力,但节目缺乏排练,显得杂乱,加之经常听到遇有谁家过事,艺人们争抢表演以致生纠纷的传闻,桑结准备整顿整顿。
这些年,随着拉萨的繁荣,也汇聚了三教九流各色人等,除了朝圣者,还有流浪汉、乞丐、妓女、艺人等,影响着圣城的秩序。其中艺人是个素质较高的群体,社会也离不开这个职业。桑结想起几年前红宫建成后,他把各地来的二十多位画师留下,组织了一个画师行会,藏语称为吉朵,遇有任务或居民有请则去绘画,收入稳定,内部相互切磋技艺,还设立了类似今天职称的等级制,给予相应待遇。行会培养了一批又一批画家,一直沿续到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后来修复文革中被破坏的寺庙、古建时,行会成员重操画笔,挥了重要作用。这是西藏有史以来第一个社会自治团体。
桑结交给佳莫的任务,就是仿照画师行会,将各地来的流浪艺人组织起来。
告辞时,桑结帮佳莫穿上外套,忍不住在她脖颈上亲了一口,佳莫霎时脸红了,乜斜道:“大人也会这个?”
桑结在她身后随口吟道:
“白昼美貌无比,
春夜肌肤如玉,
我的知己红颜,
胜比百花艳丽。”
佳莫忽然想起儿时在外婆家吃一种皮苦瓤甜的水果的感受。
后来,在小红、小丽协助下,经过一段运作,艺人们组织起来,按门类分为三个吉朵:歌舞、锣鼓、藏戏。各选出领班,平日练习,遇有庆典给官府支差,贵族大户也常请去助兴,演出秩序良好,报酬稳定,生活有了基本保障。
成员来自四面八方,带来了不同风格的艺术,融合、借鉴、引入,提高了艺术水准,也形成了新的风格。比如从汉地引来扬琴、京胡,从西域引进手鼓、串铃等,吉朵艺人创造出优美舒缓的演出风格,深受河谷地带民众喜爱,称为“朗玛”。后又从克什米尔、南亚传入欢快热烈的音乐舞蹈,也受到民众特别是拉萨青年的喜爱。
文艺吉朵这种形式一直保持到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涌现了许多藏、汉、蒙、回族艺术家,最后一任领班是回族艺人阿麦热,建国后曾到北京参加演出。在专业吉朵带动下,拉萨周边农村出现业余的吉朵,农闲时自娱自乐,大规模庆典时往往召他们支戏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