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二,一早便暖阳高照。
筠娘子穿着停当,戴着盖头,打开窗户,伸头看街上摩肩接踵,还有商贩热闹的嘌唱。
秀棠和秀娇也瞅过来,秀棠眼馋道“娘子,明个就小年了,缺点什么,我和秀娇去买。”
阳光自天而下,筠娘子的心却像背阴的一面。筠娘子抿唇道“你们且去问下父亲,看看父亲有什么缺的。”
秀棠回道“老爷去买鞭炮和焰火了。说是明个一早的开门红不能落下,还有这么多年也没给娘子放过焰火”
筠娘子斥道“父亲糊涂,你们也不劝着点且不说咱们手上的银两得省着花,这住客栈里,哪有地儿放开门红白白糟践钱”
秀娇嗫嚅道“娘子莫怪姐姐,姐姐口快要劝老爷,是我拦下的。往年家宅里小年是连个放鞭炮的人都没有,难得老爷有了精神头我听娘说,早年老爷才娶先太太那会,倒不似早年的落拓,那是什么繁文缛节都不嫌。那时老爷口口声声都是他不再是伶仃一个人了十四年来老爷是头一回这么精神,惦记娘子这些日子茶饭不思,给娘子买焰火。”秀娇眼热,“老爷总算是振作起来了”
筠娘子闭了闭眼,没有说话。
巳时,宋老爷买好东西,兴冲冲回来道“筠娘好事呀”
“我刚到客栈楼下,便见着周司辅的下人了,带话过来说京郊有户人家要赶着回老家奔丧,正愁院子租不掉呢,开的月赁也就二十两,那是比咱们住客栈还便宜呀”宋老爷心里头急呀,“周司辅还说,明个小年,咱们一家总不能住客栈里过年罢。要搬就今个搬去,周家也在京郊呢,这事不会诓咱们的周司辅让咱们先收拾收拾买好小年货,一个时辰后,他亲自来带咱们过去。”
有这样的好事
“京城寸土寸金,还有赁不出去的房子么”筠娘子不愿多说周司辅的阴险狡诈。
想当初她从永宁郡君口中得知,户部史也就月俸五十两。周司辅一个六品,就是私心帮她,这个差价也不在他的能力范围。
“三代为奴,不得为庶人”这九个字九根钉,齐齐戳进筠娘子的心口。
周司辅从来就没图过她,又岂会帮她
不用想都是周内司的授意
“这不人家正急着回老家,被周司辅捷足先登了么你一个小娘子,总是住客栈里也不是个事,咱们就去看看”宋老爷下一句压的很低,“如今我宋家青瓷连皇上大祀都用上了,明个一早的开门红,我亲自放,明年我宋家一定能红红火火,总算对得住青娘了”
筠娘子默许。
宋老爷赁了两辆马车装家当时,周司辅已然身着绯红从省服,玉树临风的倚着黑楠木马车剔牙。周司辅没戴官帽,又宽又高的额头皎洁如月盘。
不过周司辅下巴的胡子都没剃,胡茬一片。筠娘子隔着盖头,只见他的眼睛像兔子眼,猩红的。
宋老爷拱手感谢了一番,周司辅才懒懒应道“走罢。”
筠娘子就要上马车时,周司辅道“筠娘且上周内司的马车。”
“筠娘谢过司辅大人好意,筠娘自知身份低微,与内司大人云泥之别,又岂会明知故犯污了内司大人的马车”筠娘子的声音咬的清脆。
她何止不会坐周内司的马车她还不愿嫁呢
“宋老爷,你也晓得,我再怎么着都是周内司的奴才,实话与你说,之所以这个院子咱们能捷足先登,都是因着周内司的情面那户人家与周内司是旧交,周内司要我亲自把筠娘安然送过去”周司辅抖抖小胡子,“周内司的马车,别人想坐,还没这个殊荣呢难道说宋老爷不放心我”
言罢,周司辅与他带来的一个小厮坐上了驾座。
筠娘子妥协“秀棠秀娇,你们也坐上来。”
周司辅冷哼“两个奴婢,也配上周内司的车么”
筠娘子架不住宋老爷对新院子的向往,认命的进去坐下。
筠娘子一进去便窒息的喘不过气来。车厢布置的很奢华,两边厢门打着妃红的帘子。阳光映红帘子,让里面也生辉。
筠娘子无端的害怕。寻常马车里置座,周内司的马车里是摆床
床上的垫子是千金难买的雀金裘。靠枕是白狐毛。
周内司估计是经不起一点磕碰,连两侧和后面加车顶,都蒙着软和的羽缎。
车厢里有古怪的香气。
筠娘子素来对香味敏感,直觉这里面起码有十几种香味,立马连打了三个喷嚏。
筠娘子坐在大床上,雀金裘仿佛扎了针。筠娘子只得龟缩一角,车一晃,脑袋磕上壁上的羽缎,上面就跟生了刺,随着软软的一弹,扎进她的脑袋。
筠娘子哀叹她果真是穷人命
这享福跟要命也没差了
混迹人流中,筠娘子两耳充塞着各种声音,正襟危坐,直到马车倏然一停
筠娘子猝不及防,整个人趴在了雀金裘上,脸紧紧贴着,拿鼻子嗅了嗅好古怪的气味
此时已过闹区,周司辅打帘取笑道“筠娘可莫在周内司的垫上流口水这是做梦梦见吃的么若不是这般,我倒要怀疑筠娘有狗的习性了”
筠娘子爬起来,阳光在周司辅的背后,他的笑容明明背光,却是风光霁月。
筠娘子脸红的惨,赶紧仓皇的去拿盖头。
周司辅先她一步夺走盖头,悠悠道“我驾马也驾累了,我也上来坐坐。”
筠娘子气的指,她就知道,她就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不可独处一室。”
流氓的理论确实这样的“这话依我看呀,不对,很不对,男女授受不可不亲,独处一室不可不为。”
筠娘子气短,车厢里的气氛因着周司辅的到来而变成令人狂躁的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