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阴嫚觉得韩信离开的背影略显慌乱,就像被狼撵了一样。她眉头蹙起,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她就是那头狼。初见面时起,她就觉得韩信怪怪的,现在一看对方见到自己何止是不自在,简直恨不得跟自己划清界限。
一股荒唐感涌上了阴嫚的心头,我哪里得罪他了?
刘邦站到她身侧,摇头:“嗨呀,我就说年轻人应该多跟女子们交流,他还不信。这下好了,两眼一闭,摸黑抓瞎!”
“哦?听汉王的意思,大将军未近女色?”阴嫚嘴上说着,其实心里却想着,一个能在彭城宴席上当众泼你冷水的人会害怕与女子交流,骗谁呢?
“那可不。”刘邦左顾右盼,确定无人后,摆出分享八卦的架势,压低声音道,“我跟你说,你可别告诉别人啊。”
“……”阴嫚吐槽,你难道不知道越是这么说秘密散播出去得越快?
“有次宴会结束,大家喝得醉醺醺的,都准备入寝见周公了。结果他大叫一声,把我们几个全都叫醒了。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但一看原来是有人向那小子自荐枕席。可那小子死死地护住自己的衣领,活像一个遇到登徒子的良家妇人。”
说到这,刘邦自己都憋不住笑了,感叹:“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把到嘴的佳肴推出去。”
又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喜好女色,阴嫚默默吐槽。
“不过话又说回来,打那以后,韩信这小子就更不靠近女人堆了。我估计他连怎么跟女子交流都不会了。所以日后他要是有冒犯公主的地方,还请公主多多包涵。”
听到这,阴嫚终于明白刘邦跟自己说八卦的原因。这人以一种生动形象的说法解释了韩信的所作所为,也给她打了个预防针。如此,就免去了她和韩信因为交流而产生矛盾的麻烦。
老狐貍,想得倒是周全。她看了刘邦一眼,淡声应道:“我知道了。”
明媚的阳光,从屋檐垂落,点亮了幽暗的长廊,朗朗书声回荡在阴嫚的小院中。
书案上放着一摞纸,上面写着字。字迹乍一看工整秀丽,但仔细观察后,不难发现这些字端庄之余,亦有棱角,给人一种凌厉之感。
阴嫚将散落的纸张装订在一起心道,幸好当年把造纸术搬了出来,否则我现在还得拿小刀刻字。
“老师。”刘盈叫了她一声。
“何事?”她看向刘盈。
刘盈面露困惑,问她:“孔孟说,人当以仁爱为追求,百死不悔。可老庄却说,人应当率性而为,无欲无求。到底谁是对的,谁是错的?”
阴嫚没想到刘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她在仔细斟酌后,回答道:“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
刘婠和刘盈不约而同地睁大眼睛,齐齐看向她。这副瞠目结舌的样子,显得两个人格外的童稚可爱。
阴嫚合上书卷,说道:“自周起,百家崛起,各种理念接踵而来。可这八百余年来,却无一家能做到一枝独秀,令众人心服口服。先圣尚且不能肯定谁对谁错,更何况我这个俗人呢?”
“既然不知对错,那要是学错了怎么办?”刘盈有些担心。
“尽信书,则不如无书[1]。”阴嫚撑着头看向坐在对面的刘盈和刘婠,“书本只是你们了解世事的工具。你们可以用工具,但决不可依赖工具。”
见两人露出似懂非懂的神情,她又说道:“不明白也没关系。你们现在只要记住做好眼前的每一件事情就够了。”
两人用力地点头,异口同声道:“我会的!”
微风拂过,交迭的枝叶摩擦出沙沙的响声。细碎的阳光在长廊上穿行,阴嫚的目光追逐着光斑向远处飘去,却冷不防地看到一双黑色的靴子。
抬起眼眸,四目相接,阴嫚捕捉到韩信眼中的无措,想来是因为“偷听”被抓而感到尴尬。
韩信在长廊的尽头站得笔直,金灿灿的光斜射在他的身上,阳光一笔一笔精心勾勒出他的轮廓,仿佛要将这人的模样留在初夏中。
当真是一副好颜色。阴嫚在心底感叹了一句。
“大将军来此有何公干?”她吐字缓慢。
韩信礼数周全:“信是来询问环首刀的事情的。”
“哦,原来是催工的。”阴嫚斜靠在凭几上,手撑着脸颊,淡淡地扫了韩信一眼,“就算大将军再着急,也还是要等的。毕竟工序在那,我就算有通天的本领也不能一下子把环首刀做出来。”
韩信抿了抿嘴,抱拳:“是信急于求成了,还请公主见谅。”说完,就要离开。
“刚刚还说自己不应急于求成,现在却不听完我的话就要走。大将军您还真是讨厌我,竟一刻都不想与我相处。”阴嫚声音很轻,话的内容却人心头一沉。
韩信顿时绷直了身体,死死地攥着剑柄。不知道是在克制自己的紧张,还是在克制自己的厌恶,又或者二者兼有。
廊下的气氛越来越诡异,刘婠和刘盈忍不住地抬起头,悄咪咪地观察阴嫚和韩信。
“公主,环首刀已经打造好了。”仆从的出现打破了僵直的气氛。
阴嫚收回目光,拔出环首刀。刀身在阳光下散发着幽幽寒光。她伸出手指弹了一下刀身,清脆的响声回荡在耳畔。她站到了院子中央,举起刀,对仆从说道:“你,拿剑砍它。”
仆从抽出剑,双手握着剑柄,用尽全身力气向她手中的刀劈去。当的一声响起,剑断成了两节,而阴嫚手中的刀依旧完好如初。
看到这一幕,众人纷纷惊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