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这个世界要存在生老病死,为什么人消失后情感却一直困扰着留下那个人的心,为什么她不能从此失忆,忘记一切阴暗晦涩的回忆。
她久久注视着郑阿姨离去的背影,仿佛一瞬间回到她去养老院探亲的年岁。
“梁。”亓令邬轻唤她的姓,生怕惊扰了她。
梁辛西收起情绪:“能陪我去个地方吗?”
“你是说养老院?”亓令邬根据她们的对话猜测道。
她笑笑:“是啊,平时工作太忙,差点忘了那里还有记挂我的一群老人,我真不懂事,外公走后我去养老院的频率就少了许多,他在天上看见我如此不孝,一定很伤心。”
梁辛西去附近超市买了不少水果和补品,亓令邬帮忙拎了一半。
穿过马路后右转,路过一条安静的街道,地上铺着一层枯黄的枫叶,叶片聚集晶莹水珠,打湿梁辛西的鞋面。她跺了跺脚,俯身掸去脚背上的一粒碎石,带着亓令邬左拐停在一幢建筑物前。
“到啦,就是这个养老院。”她在门卫做好基本信息登记,走至长廊尽头,从一扇小门内的阶梯进入二楼。
楼层不算安静,偶尔传出老人的欢声笑语,护工端着装满生活用品的托盘与他们擦肩而过,梁辛西在一处门口停下往里看。
干净宽敞的两人间,靠窗的那个床铺就是她外公曾经住过的地方,现在那个位置是另一位老人存在的痕迹。
她怅然若失,望着那个飘窗久久无法平静。慈爱温和的外公,像从未来过这个世界似的,消失得如此彻底,如同一阵风,吹完就散了,剩一粒粒沙折磨着梁辛西的记忆。
读书的时候,她一度非常困惑,明明她的父母可以照顾外公,两个人都是教师,按理说时间充裕,照顾老人并不难,却还要送他去养老院。每一次质问徐诗妍,她总说是外公自己提出来的,说年轻人节奏过快,他跟不上,想跟同类人生活在一起,有话题。
梁辛西至今也不信这是外公的原话,但此时已没有机会去寻求真相。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去三楼找贾阿姨。
亓令邬默默跟在她身后,盯着她背影看了许久。原以为她是坚不可摧的,就算伤心了号啕大哭也一定要仰着头抬高下巴,此时她神情失落,迈着沉重步伐往前走的情形却让亓令邬生出恻隐之心。
他不想看见梁辛西愁眉苦脸,想看她笑。梁辛西不茍言笑地与他说话,倒不如叼着烟眯着眼没有正形地打趣他。
这一路他都没有出声,站在门外等待与室内一群老人寒暄的梁辛西。里面不时传来大笑声,梁辛西讲了这些年遇到的不少趣事,逗得他们合不拢嘴。过了一会儿笑声变小,取而代之的是微小的抽泣声。
亓令邬紧绷着身体,透过玻璃往里看,发现哭得人是梁辛西身旁的白发阿姨,并不是她。他微微松了口气,继续靠着墙听着门内动静。手机在口袋振动几下,他顾不得取出查阅信息,就怕屋内的那个人生出悲痛的情绪来。
他在门外站了快一个小时,梁辛西终于出来了。她也不说话,梦游似的晃着身体,带着亓令邬慢慢离开养老院。
他们沿着青石板路往前走,林荫后有一片人工湖,湖面水汽弥漫,薄雾缓缓流动,连带着湖畔都变潮湿了。
梁辛西沉默着蹲在湖边树下,盯着水面良久,眼眶微微泛红。
“人哪,说老就老了,刚才看见贾阿姨混浊的眼眶,我都以为自己穿越时空了。时间过得这样快啊,一抬头一低头,便过了好多年。”
亓令邬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缓和她的情绪,挨着她蹲坐在一边,瞳孔被湖水映得发绿,仿佛沉着一大片茂密繁盛的水藻。
“哎,我光顾着做自己的事情,忘了问你来找我什么事?”梁辛西快速拭了一下眼角,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亓令邬从大衣的口袋掏出卷起的几页纸,打开递给她:“素巷的邀约,长期聘请你为代言模特,正好过几天要上新一批冬装,希望你能准时出现在集团的摄影棚。”
“你不是不接手家族生意么,怎么又开始管素巷的业务了?”梁辛西接过合同翻阅,看不出什么问题。
“我姐让我过来找你,她说你最近陷于舆论之祸,这个时候跟亓氏合作能够逆转口碑,对你有利,你考虑下。”亓令邬说得漫不经心,实际紧绷着一颗心,就怕她拒绝。
梁辛西坏笑着凑前:“亓总她这么关心我呀?是因为我们在交往吗?”
亓令邬一愣:“没交往,只是做戏。”
“我不介意弄假成真啊,难道你不愿意?”
她扬唇故意逗他,不料眼前的人并未胆怯,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笑颜,认真说出让她虎躯一震的话。
“我愿意,那我们交往吧。”
她今天这个举动,算不算吃掉他
这家伙,才跟她认识多久啊,连玩笑都能开得这么正经,完全没有弄虚作假的嫌疑,油腔滑调的习性跟她越来越像。
梁辛西眼尾含笑,烟瘾又上来了。真想在此刻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一口,再对着亓令邬几乎完美的五官缓缓吐出缭绕烟雾,惹他生气,逼他抢过烟愤愤地扔进水里。
她保持蹲坐的姿态,微微挑眉,轻佻又浮夸,活像个地痞流氓:“行啊,那现在我们是男女朋友的关系了,我今天想住你家。”
亓令邬的瞳孔猛地收缩,完全想不到她会说这样的话,憋了半晌说出四个字:“你很急吗?”
蹲在树下的人笑得浑身发颤,缓和好久都没能完全冷静:“急,我快急死了,我恨不得现在就把你吃掉,你怕不怕?”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