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种控制之术,到天下一统以后,或许就不是那么好用了。毕竟地方大了,中央对地方官吏不能像如今的一隅之地那样如臂使指,对百姓自然也无法像现在一样严密控制。
在这种情况下,六国之民,怎样才能让他们成为秦民呢?
依然是以利诱之。张苍击掌:“大王以一亭之地相试,就是想看一看,教育、考举、工坊、赏赐,一亭百姓得了好处生了惰心,可否还有为大王效死之心;想看一看,六国之民为了这样的生活,是否一心向秦,不再心怀故国。”
少了军功的机会,但有了读书上进的途径,六国之“士”可以成为秦国新“贵”,六国之“民”也有机会成为秦国新“士”,这与军功爵制并行,或许就是破局的办法。
跟聪明人说话真是方便啊,不用他说那么多。韩非满意的颔首,心里还有一些想法,不过都是末节,不必这时候多说,时势变化,到时自然就会做了。
比如军功爵制不能突然取消,立功的士卒总还得先将功劳兑现吧。给他们分的地从哪里来呢?
关中是不能再分了,没那么多地可分的。但是六国贵族空出来的地,还有很多啊,那都是肥沃的熟地。也未必要他们亲自前去,大部分人不愿意远离家乡,那么可以在当地由官府组织耕种,固定发放钱粮即可。
反正秦律一时也不会更改,一不小心爵位就丢了,秦人也习惯了。
等律法缓和一些之后,新政带来的改变会抚平他们的不满之心,转而追求新的进身之阶。在韩非这样的法家大宗师来看,小民就算重要,也只是作为整体而言的重要,是可以拿来算计的事物,而不是值得尊重的具体的人——或者说其实对贵族与士族也是如此,没什么不能去审视和计算的。
李斯想得就更具体了,他自信虽然自己只是廷尉不是丞相,但这些事情都会由他来落实。这些说起来其实与法家一向的主张有点背道而驰,但那天长谈,大王十分坦诚,与他们剖析了囊括天下后的难处。李斯现在的思路也转变了。
其实过去百家学说都是从一国之地出发来考虑的。周礼虽是天下之礼,但那是八百多年前的事了啊,那时分封的诸国之间还有大片荒地呢,天子也不会直接治理那些封国,大伙都是各管各的。燕国被戎狄包围,史书上百年未载燕国之事,跟现在哪能一样。
不止是法家,秦就是用任一家理论来治国,都得变,不变不行。
毕竟是跟随荀子学习的人,李斯对儒家经典也不陌生。大王那日摒退左右与他和韩非密谈,提到一词让他们琢磨:外儒内法。
韩非要做的,是著书立论,作为官方教材,以后在学室里作为士子必读之书,必考之经典来学习。当然,大王的要求不仅如此,李斯晓得韩非还另有任务,但那不是他能问的,大王似乎也不准备将其公开。
至于李斯自己,就是要将秦律重新捋一遍,不必急在一时,但统一天下后,陆续要改的地方,他得心中有数,也要符合这“外儒内法”的道理。
不能将百姓逼迫至怀念六国而反,也不能宽纵百姓生出惰性,其中分寸,还需要他经常与治理轵道亭的张苍交流,才能做到心中有数。
但是法家的脸面要紧,就算吸收了儒家的道理,他跟韩非也不可能披上儒家的皮,所以就需要韩非好好动脑子,把儒家的理论吸收进来,运用起来。
至于说他们的理论中有一点儒家的影子,那也很正常,根本都不需要向人解释的。
他们的老师是谁?他们的老师是荀子啊,去世不久,当今公认的儒家大宗师。作为弟子,受到老师的影响难道不合理吗?
非常合理。
他们三人,同门学习时只李斯与韩非有交集,只不过一个韩国公子,一个上蔡小吏,虽说在荀子的一干弟子中他二人才学出众,自然相交,但身份有别,李斯既没有入韩之心,自然不会过于亲近。而张苍又是在李斯离开之后才追随了荀子,对两位出众的同门可谓只闻其名,不识其人。
但现在,可以说三人已经被动绑定在一起,要为秦国大业而奔走了。
不,李斯看着已经举杯互敬的另两人,心想又岂是为秦国大业,这是可比周公的事业与功名。要不是有的事情他确实不能分身,大王想做的事业又太宏大,他才不想分功于他们。
“来,满饮此杯,共建功业!”他也热情地举杯痛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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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阳秦王宫中也在开宴。
并非大宴,而是秦王去了一趟轵道亭,回来后突然起了兴致,在宫中设宴,请几位重臣饮宴。
入秦游说却被秦王强留下来的魏缭,秦王亲政后信用的王绾与隗状,将军王翦蒙武,还有同样是近来颇受重用的冯去疾,都在。
相邦吕不韦却不在。
不过没人提到吕不韦,他虽未罢相,但明白人都知道,秦国又一轮循环要开始了,先王的重臣要给新王让路了。新王是英主,已经顺利掌握了朝政,将相邦迫入了死角。
当然宴上也没谈什么正事,威势日重的大王言笑晏晏,甚至有几分亲切,问了各人家事,也提到自己膝下几位公子。让人不禁去惴测王意。不过在权相阴影下成长起来的秦王,心思也难猜的很,实在想不明白,也只能吃吃喝喝了。
王绾看并没有上茶,先松了口气。去年开始,大王不知听谁谏言,设了茶典,不但让人在秦国采野茶,辟茶园,还派商贾去楚国买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