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距离事情的真相十分近了,奈何现实就是这么没有逻辑,以至于让伊稚斜生动形象地演绎了什么叫笑容从脸上慢慢消失。
“你确定是于屠日禅率先难,而不是夏日图或别的人选?”伊稚斜又问了两遍才接受了他透明人似的侄子动军事政变,效仿冒顿处死了会妨碍他的匈奴贵人。
“这么看他倒也真是挛氏的种。”伊稚斜是见过暴起的老实人将马上的骑兵生生扯下,不等对方准备白刃就咬断骑兵的脆弱喉管。
也正因为见过人在绝境下的种种潜力,伊稚斜没沉浸在他老实本分的侄子居然谋夺大位的反差感里,而是想起一开始的问题:“军臣到底立了谁继单于之位?”
他很清楚作为敌人的兄长有着相当顽固的一面,所以根据当下的情况可以推断于屠日禅和夏日图都不是军臣的最终选择,千里之外的将师就更不提了,因为他的继承可能介于夏日图和于屠日禅之间。
“应该是从您的儿子里选了一位做撑犁孤涂。”打听消息的斥候也是不懂军臣的临终操作。
你说它合理吧!
确实符合挛氏的继承规则。
你说它不合理吧!
防了弟弟大半辈子的单于居然传位侄子,而且还放心大胆地把王庭的军权交给亲子。
就很离谱。
难道军臣生前没有想过他的小儿子会因此不满?
还有跟着于屠日禅为军臣送葬的贵人胡巫居然没有一人察觉对方的行径十分可疑。
看来王庭……真的是以滚的方式“走”下坡路。
“既然是由乌维继位,我这大大好歹得去龙城看看他们是给我的儿子准备符合单于身份的黄金冠冕,还是用于盛放骨器的银色盘子。”伊稚斜再次变得阴阳怪气起来:“好极了,我是匈奴唯一一个没有当过单于,但是看着亲生的儿子成为单于的挛氏子弟。”
伊稚斜把东西南北的国家部落想了个遍也没有找到第二案例。
乌孙的末腻与猎骄靡勉强算是一个例子,但是前者是用政变推翻了其大大的统治,并且大大连同亲生的兄弟,无数子侄一并囚于乌孙王宫。
这个例子对父亲的那方太不友好,所以伊稚斜选择性地忽略了它。
“大汉那儿有儿子左皇帝,父亲却存活于世的特殊例子。”斥候到底见多识广,很快便找了个一个伊稚斜能接受的例子:“好像是跟冒顿单于交手过的大汉皇帝叫……叫高祖。他夺天下时,他的大大还只是个老农夫,但是碍于汉人的长幼有序,他把还在老家耕地的大大封了太上皇。”
“太上皇?”
“就是比皇帝还高的大皇帝。”斥候的文化水平让他无法准确解释“太上皇”的名词意义,于是在那儿比了个“很大”的动作:“不过这个太上皇只能在某个地方训斥皇帝,不能到规定以外的地方对皇帝大喊大叫。”
“哦!那他肯定没兵没权,能训皇帝全靠儿子给他脸面。”伊稚斜对无权的东西没有兴趣。
说句不合适的话,乌维除了十几人的亲兵就只剩下“伊稚斜的儿子”这一个招牌,他要是去王庭继位,少不得把大大拉上为自己壮胆。可要是让伊稚斜对亲生的儿子卑躬屈膝,像对当年的军臣一般行臣子之礼,伊稚斜的自尊又忍受不了。
思来想去,果然还是自己当那撑犁孤涂才不会有郁气堵心。
“罢了,于屠日禅那汉人养的都不把那先单于的遗命放在心上,我又何必纠结这些没头没尾的破烂事儿。”想开了的伊稚斜舒口气道:“走吧!咱们去龙城找于屠日禅问个明白,同时也让不顶事的夏日图看看谁是挛氏的正统子孙。”
伊稚斜让部里的人把家伙事儿都清理干净,明早启程前往王庭。
伊稚斜的阏氏瞧了,觉得丈夫不该这么没准备地前往龙城:“夏日图这堂兄是否能顶帐篷,想必您比女人家我要清楚不少。”
“于屠日禅在有亲兵保护的夏日图的眼皮子底下起政变,把郝宿王等匈奴贵人一并杀尽,就能看出他在龙城是有一番周密准备。”伊稚斜的阏氏扶着丈夫的手臂耐心劝导:“日夜兼程的传信都要七日以上,谁知咱们得到消息时,王庭又是何种模样,于屠日禅那阴险狡诈的羔子又有什么陷阱。”
“你所说的,我都有默默考量。”伊稚斜虽嘴上骂着夏日图是不顶事的空架子,内心却不相信这个南征北讨数十年的右部大将会轻易倒在透明人似的晚辈所掀起的宫廷政变里。
或许是对南方的皇帝有了一层阴险狡诈的聪明滤镜,伊稚斜对性情大变的侄子也有一番防备。
然而知道龙城有坑是一回事。
必须得去龙城避险兼讨个说法又是另一回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