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博士们已经拟好初试的卷子,请您过目。”北平侯张苍的张奉算是汉家最老的彻侯世子,此刻正坐在轮椅上向他汇报出卷进程。
为着考题不泄露,这些被选进来出卷,阅卷的博士们直到考试结束前都不能离开围了两层的博士馆。唯二能自由出入博士馆的就只有刘瑞和主考官张奉,以及一个负责送饭的哑巴隶臣。并且在试卷送去思贤苑后,负责抄写试卷的官员也不能在科举结束前踏出工坊一步,得和工匠一起呆到科举结束才能离开。
而等贴了好几层封条的试卷箱被送去考场后,考官必须像后世的高考官那样当着学生的面展示毫无破损的试卷箱,然后展示同样贴着封条的裹布。在此期间,若有任何一个试卷箱或裹布的封条遭到损坏,那么这次考试便就此作罢,将由廷尉调查参与运送和保管试卷的所有官员。
包括那些出不了门的博士和抄写试卷的官员工匠。
刘瑞接过张奉递来的试卷,只见上面虽然只有二三十题,但是包括各学派里都会讲的问题,《汉律》里比较生僻的知识点,贾谊那名满天下的《过秦论》,以及北平侯张苍所出的算术题。
张奉坐在轮椅上瞧着认真看题的太子,还是没法把眼前的少年和刚才的天才划上等号。
要知道《九章算术》可是他父亲张苍天下公认的算术大师的毕生心血。
虽然收到要给第一场科举出题的消息时,牙齿掉光的张苍没有拿出压箱货,而是让儿子从中难度的算术题里挑几个给太子用用。
而当赶到长安的张奉请太子过目时,后者仅用了四分之一柱香的功夫就解开这些公认的难题。
更可怕的是,这还是在太子一边办公,一面看题的情况下才有的“神”。
在张奉看来,太子解题就跟玩似的,甚至还嫌题目出的不够难而改了几笔,看得张奉头皮麻的同时也感到一丝可惜:“若是殿下早生几年,或是我父晚生几年,您二位一定能在算术上成为挚友。”
只可惜张苍已是百岁老人,别说是与刘瑞讨论算术问题,估计连捧到眼前的竹简都看不清了。
第94章
张奉送来的《九章算术》搁在现代刚好能做小学六年级的数学课本,而刘瑞已经把高考的知识还给老师,但是他的底子在哪儿,平日也会帮忙审查椒房殿的账本。
如果不是张奉给的题目描述实在是太晦涩了,刘瑞的做题度应该还能再快点。
“话又说回来,殿下用的计算方法真的让人大开眼界。”张奉得到刘瑞的允许后翻看他的解题过程,只见上面没有列出任何数字。亦或是说,上面没有张奉所熟悉的数字,而是一堆稀奇古怪的符号。
张奉不愧是张苍的儿子,靠着与题目和运算结果的一一对应愣是猜出了阿拉伯数字的指代意义与使用规律,甚至连加减乘除和竖式运算都摸了个透。
刘瑞闻言一脸诧异地看着张奉,只见七老八十的人如幼童般在轮椅上手舞足蹈,兴奋地忘了应有的礼节。
“是臣失态了。”回过神后的张奉现刘瑞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忍不住握拳低咳了声,然后说道:“和传统的计算流程相比,太子的这套计算方法简洁明了多,不止是太子所创,还是……”
“是西域那边传来的计算方法,孤也是偶然习得,觉得这比传统的计算方法更为好用,所以才有机会在卿的面前卖弄一下。”刘瑞记得《史记》里对印度的称呼是身毒,所以也就顺势编道:“听说西域也是学了身毒人的计算方法。”
虽然张骞是在汉武帝把匈奴捶了个半死后出使西域,不过在张骞之前,民间与西域和安息帝国的往来便从未断过,只是缺乏官方渠道而未显得特别热切。
中原的漆器,布料,以及青铜器在西域乃至安息帝国都大受好评,而在少府的仓库里,也有从西域乃至安息帝国传来的珍品,如波斯地毯和名贵香料。
“殿下对西域很感兴趣?”张奉是个很健谈的人,不像其他人那样见了刘瑞就下意识地端正态度,也不像申屠嘉那样一板一眼地带给刘瑞压力,所以二人在这些天的相处中倒是成了忘年交。
“孤这个年纪对外面的事情好奇也是很正常的事吧!”至少和年轻时的刘启相比,刘瑞实在是太乖巧了。
乖巧到让人怀疑他有没有年轻人的冲动。
“孤长这么大也只去过鲁地和蜀郡。”他毕竟是薄皇后的独苗,宫里宫外都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哪能让他到处乱跑:“哪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大。”
“这话先帝也曾说过。”张奉虽是北平侯世子,但是因为张苍年长,加上他家枝繁叶茂,所以先帝允许张奉到京城照顾以九十高龄出任丞相的父亲,也有机会进出宣室,听听先帝的心里话:“只是先帝肩负天下,既已接受万民的供养,就得放下心里的遗憾。”
说到这儿,张奉的眼里流露出一丝丝的怀念:“世事难料。不仅是先帝没料到他有朝一日能登基为皇,就连陛下入主北宫前,也是以为自己的一生就是在代国与匈奴人浴血奋战。”
也许正是命运的意外才会让刘启将“打赢匈奴”变成两代人的执念,同时也将挂帅出征的遗憾传给了儿子刘非。
张奉的声音带着老年人独有的不及不徐,让人听着很舒服,也不会对反驳的内容恼羞成怒:“不出意外的话,殿下要做好后悔一生的准备。”
刘瑞对此接受良好,倒是出乎张奉的意外:“至少跟黔相比,我的人生也没那么多遗憾吧!”
话虽如此,但是跟西域,安息,乃至罗马的联系还是要打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