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梧桐是在永良宗自己的房间内醒来的。她一睁眼,就看到了自己床尾桌案上,插在瓶中的木鹤楸树枝。虽没开花,但新叶不少,给这屋子平添了些绿意。看到这树枝,禹梧桐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将手掌覆在了自己的心口上。还好,水石还在。
“梧桐不用担心,水石还在。”
是甜柔的女声。
禹梧桐这才觉察屋里还坐了个人。她侧头望过去,看到了夏书筠。
夏书筠虽已为人妇,但那张脸,依然是绝世之貌。连岁月都格外疼惜她,现如今反倒添了些柔情之态,连左眼下那颗泪痣都显出些娇来,更惹人怜爱。她依然喜欢着白素的衣裳,外层的纱衣透出浅浅的娇黄,倒与她间那水仙相得益彰。更或者说,她本人就是水仙之姿。浑身上下透出一股濯过清涟的清新和瑰丽。
她似乎是刚从门外进来,一手端着药碗,一手怀抱着一个白釉宽口矮瓷瓶。那瓷瓶里正插着些水仙。
夏书筠将瓷瓶带花放到书案上,又走过来将药碗搁在床头,就准备扶禹梧桐起来。
“先喝药,一会儿我去叫风羲。”
禹梧桐没太好推辞,只能搭着她的手半坐起身,又在对方作势要喂她的时候,自己麻溜地拿过了药碗。
“夏姑娘,我自己来吧。”
说完,她就着药碗,一口就饮尽了。夏书筠接过那空碗放了,又去搭禹梧桐的脉。
不用谁说,禹梧桐自想得到自己这身子,一定是夏书筠照料的。不过是不是风羲特意叫她来的还未可知。
“我昏迷时,夏姑娘定是费了不少心。真是多谢了。我这屋子里的东西,夏姑娘看上了哪个,只管拿去,权当作谢礼了。”
夏书筠已经收回了手,笑了笑,道:“梧桐客气了。这次不过到雍州来处理宗内事务,顺道义诊济民,碰巧赶上了你们从戈古回来。你既是风羲的朋友,那便也是我的朋友,何谈谢礼。”
朋友吗?这位夏书筠虽经常听风羲提起,自己却并未与她深交过。左右不过是碍着风羲的面见过不少次,有过些交流。禹梧桐自认为与她并不算太熟。
见禹梧桐不说话,夏书筠便道:“你先前灵力消耗太大,这才造成了昏迷。亏得是风羲和时祺日夜不断地给你续着灵力,才撑到我来了。往后可万不能这般鲁莽了。”
听着这关切的话语,禹梧桐却觉得哪里怪怪的,没来由地后背起了些鸡皮疙瘩。但她也只道“多谢关心”,也没再言语其他。
夏书筠便准备起身,道:“那我去叫风羲。她可是日夜担心着的。”
看着夏书筠窈窕的背影,禹梧桐突然脑子一抽,喊了一声:“夏姑娘!”
夏书筠转过身来,道:“怎么了?”
“夏姑娘可知道,一个叫绿央的女子?”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夏书筠脸上明显怔住了,连带着身体都僵硬了一些。她从来都端庄知礼,禹梧桐还是第一次见她这般模样。甚至在她眼睛里看到了一丝慌乱,但很快就被她压了下去,恢复了如常的模样。
“梧桐,你怎的突然想起来问她。”
说完,夏书筠反应过来,又问:“风羲,没告诉过你这个人的事吗?”
禹梧桐摇摇头,道:“只是这次戈古之行,见时宗主和风羲起争执,言语间提及好像都是因为这位姑娘。所以,我才想夏姑娘会不会也认识。”
夏书筠身侧的手蜷起,捏住了自己的衣摆又松开,状若无事地道:“一位重烬门的故人罢了。时祺与她颇为亲近,所以和风羲有些误会。时祺一直都是小孩子心性,你莫要怪罪。故人已逝,如今,陪在风羲身边的人是你,梧桐不要多想。”
这下禹梧桐终于知道方才让自己起鸡皮疙瘩的怪异感觉是什么了。
这位美人儿没称时宗主,反而是直呼时祺名讳,又以小孩子心性来让自己莫怪,不知道的人倒以为她跟时祺有多亲近似的。但时祺分明讨厌这位夏书筠到了骨子里,更轮不上她来在外人面前给自己讨个谅解。
就像方才夏书筠关切禹梧桐一样,这位夏书筠似乎有和所有人熟识的本事。又因她的美貌和温柔的性子,许多人都会不设防地想与她亲近。但这种擅自的“亲近”,让禹梧桐很不舒服。
禹梧桐压下了这种不适之感,继续问:“我没有多想,只是好奇。这位绿央姑娘,同你交情如何?你可知道她更多的事吗,为何时祺会因为这位姑娘对你和风羲都……颇为不善?”
时祺哪里是不善,禹梧桐每次瞧她提起夏书筠都恨不得把人剥了。为了不露出破绽,她言辞还是委婉了些。
夏书筠嘴皮上下一碰,半晌才出声,道:“她……她是个很好的人,只是走错了路。梧桐你,还是不要跟风羲提起她的好,她们……”
禹梧桐腹诽:“人都在风羲跟前了,那猪不照样被碰得满鼻子灰。我提不提有什么关系。”
夏书筠话还未言尽,兀地被另一个声音打断。
那半掩着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道绿色身影跑进屋来。见着半坐的禹梧桐,便绽开一个笑颜。
“梧桐你醒了!”
绿央一边喊,人就已经扑到了床边。禹梧桐刚要开口喊,被绿央又一声打断了。
“你都睡了五日了,梦鱼我啊,都快急死了。”
一边说,还一边冲禹梧桐眨了眨左眼。禹梧桐懂了,那都到嘴边的称呼拐了个弯。
“是我不好,让梦鱼担心了。”
夏书筠很知趣地站起来,道:“既然梦鱼姑娘来了,我便不打扰了。我去告诉风羲她们你已醒来。”
“有劳夏姑娘了。不过……”禹梧桐抬手指了指一边的书案,道,“我对水仙花香有些不耐,极容易打喷嚏。还请夏姑娘……”
夏书筠了然,将那花瓶重新抱了起来,道:“是我疏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