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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没有嫁不出去的女人(第1页)

上世纪第一批离开故乡前去异地打工的人都知道,九十年代初期,从L城国有服装大厂分散出来不少私企服装小厂,老板大多是由几个原先在国有企业打工的部门负责人拼凑而成,几个小股东一人凑个几万块,就能成立一家L市某某服装有限公司。

其他行业也差不多,股份公司、责任公司、有限公司等,如雨后春笋,在各大城镇迅涌现,层出不穷。因此,墨安要自己做老板的理想并非空中楼台遥不可及。

在墨善所在的服装有限公司里,踩缝纫机的员工,百分之九十都是从外地来L城务工的年轻但没多少含金量家底的姑娘,还有百分之十,可能全是或大部分都是L城郊区来的中年妇女,一般也是从外地嫁入本地一般般的人家,得自个赚钱挣零花,才不会被本地老公和公婆嫌弃,即便本地的老公和公婆一家人,本质上也是个穷鬼的穷人家。

这就是臭名昭着的城市当地优越感。

促使L城本地大批年轻小姐姐把自个儿优越成了豪门望族里的名媛闺秀一般的优越感,非单直接阻碍了城里人和乡下人、外地人和本地人、有钱人和打工者的沟通和交往,也变相地阻碍了年轻一代在和平时代中本该空前展的纯友情。但就是这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却被不善与人交往的墨善给莫名其妙地否定掉,变成了理应分工不分家的‘一家人’。

在墨善看来,老板也是为自己赚钱为社会解决就业问题的打工者,只不过是职位不同的‘高层工人’罢了。私企里的员工则是帮着企业赚钱为企业纳税的工人,大家都是同一条船上的蚂蚱,本质上都是为了各自目的而打工的人,都走不出‘工人’光荣称号的范畴。换而言之,工人就是工人,与出生在城里或者山里并没多大瓜葛,谁也没有底气去高人一等,谁也不用自卑到低人一等。

古人有云,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墨善与众不同的看法正是继承了墨贤敢为人先的基因,在进服装厂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就凭着她古怪新颖的想法和使不完的年轻气盛,帮着被安排在城里人认为是低级工种的生产线上受到歧视的外地同事,争取到与城里工人同等的应有权益。

而在全是城里人身份的‘高级’工种的生产线上,年纪大的倚老卖老压制年纪轻的,有技术的老师傅欺负没做过衣服的新进工人,脸蛋漂亮的嫌弃五官长成歪瓜裂枣的,与老板有亲戚关系的瞧不上与老板搭不上话的,也大有人在。

总之,城里派员工内部也遵循着‘家丑不可外扬’的基本原则,在大多数外地人看不到的某个时间段,极为得体的分成了三六九等,却毫不影响排在末等的城里人去排斥工种、职位、工资都比她们高出一筹的外地打工派。这就过分地太过明显。

墨善就从最低等的城里姑娘们处入手,在她们没力气拖大件的时候,上前帮一把。在她们抢不过外地人排队打饭找位置吃饭的时候,替她们提前排队占座。在她们对着使用不了的电熨斗、小马达、夹线钳、裁布刀等一筹莫展的时候,墨善自告奋勇,就算浪费自个的计件时间,也会免回馈地帮她们修复。

天生对这些小工具和小电器有着顺手拈来就能修理的墨善,虽然人傻话不多,但长相憨厚,四肢体勤,手脚灵活,由此收获了大批只会使用不会修理工具的姑娘们的‘芳心’,从一楼的裁剪车间到四楼的办公室,总能看到倚着门窗或扶着楼梯护栏的姑娘们,用她们那娇滴滴声音,呼喊着‘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墨善来帮她们的忙。

带墨善第一次离开家乡进到L城服装厂成为外地打工佬的小学同学,也是墨善之后的打工生涯中唯一一个承认是老乡的墨凌玲,尽管年龄也比墨善少三岁,但为人处世干练通达的智慧,早出了白长她三年的墨善。她心疼地提醒墨善说:“别跟这些额头高到看不清自己本质的城里人走太近,小心吃大亏。”

墨善双手一摊,反过来提醒墨凌玲说:“亲,我身无分文,啥亏也吃不到。倒是你要注意了,最近,机修班那黄毛小子有事没事老往你跟前凑,你得睁大眼了,小心他利用服装厂女工就是稀罕稀缺的男性来引诱你。”

“滚,”墨凌玲的脸颊瞬间泛起两轮明显的红晕,她假装嗔怪,冲着墨善低吼一声弱弱解释道:“人家是来帮我修机子的好吧。”

“切,你的机子不都是我在帮你看着的吗?什么时候变成都是黄毛小子来修的了?”墨善也鼓作生气地嘟囔道:“见色忘亲,好没良心。”

“嗯,还说我没良心,你看看你,整天楼上楼下的,自己都快饿死了,还去帮别人赚钱。”墨凌玲这下是真得表示不满了:“城里人都是势利眼,我们交不起这样的朋友,你别再去白费心机了。”

“不会的,亲,”墨善搂住墨凌玲安慰说:“日久见人心,总有一天,这个城市会包容我们所有的外地人。”

“但愿吧。”墨凌玲也是真得希望有这么一天,自己能与未来的男朋友一起,在这个逐渐多元展的城市里,打拼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正当服装厂上上下下显得一团和气,大家都期待着三个月的工资能一次性到手的时候,服装厂却突然连夜关门大吉。

那几个股东老板头天还在各个车间跟员工打成一片,为抓紧完成当月最后一个订单,亲临生产现场为广大员工加油鼓劲,并承诺此单一出,回款立马一起放前三个月的工资,次日便一个个销声匿迹,人间蒸了一样。

当所有员工聚集在已经上锁的厂大门外,义愤填膺地商量着要组织起来去相关负责部门讨要说法时,墨善却还沉浸在“老板还能这样做”的不解中。

她想不通,为什么看上去那么慈眉善目和颜悦色的老板能干出欺骗员工赖掉员工辛苦钱的失德行径呢?为什么那么多的员工会同时被骗呢?为什么组织去上头讨要个说法的人群中,会没有一个本地的员工呢?难道之前外地人和当地人一团和气的盛况纯属一种假象?会不会是老板串通好那些本地员工,连夜帮着席卷而逃?这样的话,老板没有跑路,只是和本地员工一起躲开了这群痴人说梦、能得到公平对待的外地打工佬。

当众人经过一番努力终于找到相关负责部门声讨老板卷走员工工资跑路时,相关负责部门的负责人却如墨善所料,无事人般反过来一顿呵斥,说外地人就是没素质,不但‘无证上岗’,抢夺当地工人饭碗,还为几块没有劳务合同、自是不知道事实有没有的工资聚众闹事,影响治安。紧接着就出动两车治安警察,到服装厂去搜查外地人员暂住证。没有的,统统限期办理,保证不了限期能办的,一律驱除‘出境’,不得成为本市无业游民,影响市容。

‘聚众闹事’后的那天中午,服装厂的大门就被贴上了封条。外地员工走得走,散的散,有家可回的就回家,有亲戚在本市就去投亲,有朋友帮忙的也都被朋友接走,唯独一个墨善,举目无亲,无处可去。

唯一的老乡墨凌玲在一个月前,就做了墨善嘴里的黄毛小子葛景伟的女朋友。葛景伟也不是本地人在服装厂倒闭前一周,成功说动墨凌玲,双双辞职去葛景伟老家单干去了,墨善自然不会想着再去麻烦她。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之路,好人好事做多了,偶尔也会得到意外的回报。

一位曾经得到过墨善帮忙的金姓女同事,家住当地市郊不远的一个村落。她热忱邀请墨善,安心暂住她家,承诺托人帮墨善另找一份长久固定的好工作。

金姓女同事也跟墨善一道从服装厂失业,但她有家有父母给她吃住,不用为失业后的生计愁。倒是墨善,穷途末路的,那种‘天下之大却无我容身之处’的悲凉,迫使她不得不暂时屈服于‘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江湖规则,接受了女同事的好意。但也事先一再声明,绝不白吃白喝,等有钱补上伙食费。

墨善是个闲不住的勤快人,也为了不让金姓女同事家的左邻右舍看不起她这个外地佬,白天出去做临时工,晚上就在回同事家吃住。

金姓女同事的父母对墨善也挺客气,常常嘘寒问暖的,一直没有表现出当地人那种稀奇的优越感,同事的兄弟姐妹们也都把墨善尊为上宾,友善而礼待地非常周到。这让长久以来没感受到家庭温暖的墨善极为感动,并想起了母亲莲花连半袋大米也舍不得救济自己的恶劣态度,就也更加的不想回家了。

可后来,墨善慢慢现,他们一家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完全是为了他们的儿子,也就是那同事的弟弟。

虽然金姓同事家是借了那里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靠土地征用才的家,但比起同村的其他人家,同事家就是村里最差的贫困户,还不如墨家鼎盛时期过得滋润。加上金姓女同事的弟弟也是个好赌之徒,整天懒懒散散地混到下班,一头扎进赌博场里,人影也找不到。所以,老大的年纪,也没当地人肯嫁给他。女同事和她的父母于是便看中了外地来的墨善,骨子还是他们本地人的优越感在作怪,觉得墨善的身份与他们的身份相比,就算是户当地的穷人家,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也比墨善这样的外地人家富有。觉得墨善能嫁入他们家,虽然不是嫁入豪门,至少也算高攀的一种。但此时已认清女同事心计的墨善不为所动。

女同事一家轮流着来明里暗里提示了几次之后,仍不见墨善表态,就索性挑明并许诺墨善,成亲之后,一定在本地给她安排一份长期稳定的好工作。因为他们家有好几个家产百万的亲戚,都是私人企业的大老板,要一份工作,自然是很方便的事。

不说这些,墨善可能还会多待些日子,一说了这些,墨善当天晚上就提脚走人。。。。。。

“君子不喝盗泉,志士不吃嗟来之食,”墨善换了个舒服一点的坐姿,继续满足老同学华雪雁的好奇心和对她真真切切的关心:“你们几个老同学是最了解我脾气的。虽然我也很想让自己不要再过上那种有上餐没下顿、有今天却不知道明天又将会生什么的苦日子,但相比之下,我更讨厌那种莫名其妙的地域优越感和对外地人的歧视感,更仇视会赌博并迷上赌博的无可救药之人。我大哥墨泰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我怎么可能为了一口饭或是一份好工作而把自己还给一个带有目的性的人情呢?结果是肯定的,女同事跟我变了脸,我也离开了她家,离开了我第一份工作的城市L城,离开了已经在与L城隔江对望的江北小镇里结婚了的老乡。本以为与L城再也不见,谁知几经周折,兜兜转转地又折了回去。”

“生活有太多意外,我没想到弟弟墨安会被学校开除,也没想到他会去L城找上我,更没想到他要做老板却做到笼子里去了。一切都像在做梦,大哥是,小弟是,这些所谓要负上传宗接代、赡养父母终老责任的男人,把这个家折腾的不再是家。即使还能叫做家,也是个七零八落破败不堪的家。如果一定要说我是受了什么不好男人的影响而立誓一生无视男人存在的话,那他们,也算是该负上部分责任的一份子。”

“不过,应该所有的人都没想到,我会拿钱回家建房倒是真的。他们、包括我的亲爹亲娘,都以为我在外那么多年,攒下不少的钱。所以,我妈当年根本不信我会没钱给弟弟作保释,只放在心里怨恨我是小气,舍不得花钱;怨恨我不但是‘见死不救’,还带有‘幸灾乐祸’的不义,一手保送了墨安进去。我理解她的怨恨,也接受她的怨恨。因为她根本不知道,我拿去给他们建房的钱,事实上也是我的‘卖身契’。我把自己卖给了单位,签下了五年的合同,预支了三年的工资。所以,接下去的五年时间,我就更没有时间去看他们,因为,我失去了人身自由,单位去哪我就得去哪,随时等待接收上司随时出的工作指令,二十四小时听任工作需要调谴。就连调去没有我们当地人肯去的安徽,我也只能是‘欣然前往’,绝无反对的权利。”

“啊?你是因为签了‘卖身契’才去的呀?”华雪雁站起身来,一脸惊诧而不满地戳着墨善额头嗔怪道:“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做得真不够意思,真没道理。为什么不跟我们这些老同学老朋友说一声呢?我们虽然没有很多钱帮到你,但也不可能会让你签上‘卖身契’呀。我早就说过,对于工作,要坚持‘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的硬气,只要四肢通勤,到哪里都能找到饿不死人的工作。就好比这如今的天下,根本就不存在嫁不出去的女人,干嘛要将就着别人,非把自己弄到某个荒凉的地方去受罪呢?我们一直都以为你是为了躲开家人逼婚,或者是有其他要逃避的隐私原因,才跑去了安徽那个叫什么来着?鸟不拉屎的地方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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