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未辞恍如未闻,不停步地越过李乘玉,向登上钦安坛的台阶而去。
李乘玉回身,跟上两步,再问:“你没了真气,为何不说?”
顾未辞仍是不言不语,款步向前。但李乘玉身后响起了声音:“比不上小侯爷没了心。”
李乘玉停步,霍然回身。
是陆清鹤也到了。他这次一改平日最宽厚有礼的儒雅姿态,话语尖锐,眼神也锐利。
李乘玉没有答话,陆清鹤也并不在意他是否回应,快了步子越过他赶上顾未辞,柔着声问道:“昨日送去府里的南灜灵草,你用了可好些?”
顾未辞低声答了句话。
他和陆清鹤已经并肩踏上台阶,台阶之下的李乘玉并未听清他答了陆清鹤什么,但应答陆清鹤的温和语声,仍是传到了李乘玉的耳中。
钦安坛的台阶很长,也陡,顾未辞走到一半已有些无法快步。他抱歉地向随着他放缓步子、始终跟在他身后一步的陆清鹤道:“清鹤兄,你要和礼官确认四皇子府邸属员祭礼的状况,不用等我,先行去吧。”
陆清鹤摇摇头,坚持:“我陪着你。”
“不必。”顾未辞道,“我没事。”
“不。”陆清鹤依然坚持,“往日我自是不敢妄想,但此刻,我只想陪着你。”
陆清鹤放弃了虚与委蛇的云山雾罩,直接说出自己心意,顾未辞一怔,但仍是摇头。
他语气温润,但话语里自有坚持:“既然已知你心意,我便更可不造次,否则,不是太过无赖了么。”
说完,他停了步,对陆清鹤抬手,再道:“清鹤兄,请。”
陆清鹤的容颜上落了哀愁,他抬眼,低低道:“便是这般陪着你,都不可么。”
“君上并未收回成命。”
忽然斜刺里响起李乘玉的声音,打断了顾未辞张口欲言的话语。
在陆清鹤与顾未辞都意味复杂的眼神里,李乘玉踏前,与顾未辞站在了同一台阶上。
他抬眸,长长的眼睫遮住他眸子里的温度,沉声道:“你与我,还有婚约。”
万没想到李乘玉还会提起婚约,顾未辞的神色一半诧异一半讽刺。
李乘玉执拗道:“君上赐婚,若是反悔了,后果会如何,我们都清楚。”
顾未辞的诧异全然转成了讽刺之意,他待要开口,陆清鹤已然无法忍耐,带着怒意开口道:“未辞的性子你不清楚么?你是想要逼他到什么地步才肯罢休?”
李乘玉像是根本听不懂陆清鹤的话。他只看顾未辞,干涩地道:“你一直想与我成婚。你愿意的。”
陆清鹤踏前一步,挡在了李乘玉和顾未辞中间:“他的愿意,岂不是被你亲手撕碎的么?”
他们在这高耸台阶上实在惹眼,李乘玉与陆清鹤之间的气氛绷紧到一眼可见,顾未辞更不愿在这种情形下逗留。他不再看李乘玉,而是向陆清鹤道:“我们走吧。”
却又被李乘玉抬手拦住了。
李乘玉的声气很弱,但固执不变,再问顾未辞:”若是我坚持奉旨成婚呢?”
抗旨不遵是死罪。陆清鹤变了神色。
顾未辞却淡然道:“那我便死。”
他终是对李乘玉开了口,却不是李乘玉希望的回答。
李乘玉看顾未辞,顾未辞却是一个正眼也不给他,仿佛李乘玉是一只带着晦气的野鬼,不躲远点就会被缠上。
即使他向顾未辞认真承诺:“现在情势不明,我会全力保你和永宁侯府,哪怕要我的命。”
“你的命?我要你的命干什么?”顾未辞的语气间是平静而坦然的困惑,“你的命,能换四皇子重生么?”
陆清鹤又挡在了顾未辞和李乘玉之间,高了些声,竟是警示意味道:“覆水再收岂满杯。小侯爷既知情势不明,就请少给人徒增困扰。”
李乘玉仍是想要开声,但有几人沿着台阶快步走上来,连声唤“小侯爷”。
“小侯爷,有一事相问。”那几人向陆清鹤施礼后向李乘玉道,“小侯爷近日会入宫探望君上么?”
三皇子本就久病不醒,五皇子又闭门思过形同软禁,自内廷宣旨君上静养后,便只有皇后和二皇子能亲见君上。
但李乘玉又是例外。
他本就有不需宣召便能入宫向君上皇后请安的权限,此际又和林昭清走得近,二皇子对他也日渐倚重,他要去给君上请安,便是谁也拦不住。
李乘玉答:“君上还需静养,不耐叨扰。”
他们说话间,顾未辞已经离开。陆清鹤也仍是跟在顾未辞一步远的身后,显是在护着顾未辞防他步履不稳,好做搀扶。
他们越走越远,登上了钦安坛最后一层台阶。
李乘玉的视线不再注意面前几人,而执拗地跟着顾未辞,向台阶尽处延伸。
这几人才后知后觉他们扰了顾未辞和李乘玉说话。
顾未辞和李乘玉的事情朝中之人全然知晓,这半年林昭清却掺和了进去,局势又不断变动,谁也不知道顾未辞和李乘玉到底如何、又将如何,此刻见李乘玉哀凄容色,虽然彼此交换着意味深长的视线,但几人都自觉地噤了声,不敢惊扰李乘玉。
传言钦安坛是百年前一位仙人斩断尘缘羽化升仙之处,因此日光恰好时,仰看台阶尽头,会见到金光成环,而此刻顾未辞也似斩断了某段尘缘,毫无留恋地踏进那道金光的环,消失在李乘玉目光能及的尽处。
历过生死,抛却过往。
从此,时殊事异,两不相关。
那金光从台阶顶直下,刺进李乘玉眼里,他捏紧手中玉扇,闭了眼,似是要缓解眼眸刺痛,又似在平缓和压抑内心沸腾道极点、即将崩出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