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乘玉淡淡看他一眼,继而看向他手里的玉扇,叮嘱道:“你捏轻些。”
许青川把玉扇放在了窗边书案上,转头道:“你若是怕你叫出声来吓着我弄坏了你的宝贝,那现在没妨碍了,叫吧。”
李乘玉的眸子只盯在扇上,依然沉默又沉稳的任由洛听筝施为。
洛听筝一边快速利落地处理着,一边道:“小侯爷的傲气我今儿算是见识到了,佩服。”
“诶不对啊。”许青川说,“我记得旧年有次入宫赏花,你不是风寒么?那叫一个孱弱憔悴,未辞略和人说几句话你就说难受,整个人离了未辞就像立时三刻便要昏厥过去似的,风寒这点小伤小病你都哼哼成那样,现在这般重伤你反而故作镇定?”
他附身向洛听筝耳边低语:“我怀疑他是想在你面前表现气概,你别上当。”
“他这是因为我?”洛听筝又好气又好笑,“明明是因为顾未辞。”
李乘玉也苦笑:“他太不懂情趣了,换了算了。”
“不换。”洛听筝把药粉倒在处理完的伤口处,毫不留情地说,“怎么都比你好。”
“也是。”李乘玉低头看了眼伤口,黑色的部分已经全部去除,倒在伤口上的药虽然让他只觉霸道得像万千支针往血脉里钻,又烫又痛,但也很快凝住了一直在渗的血。
长清赶忙配合着洛听筝把伤口包裹起来,也连声向洛听筝道谢。洛听筝倒不居功,只叹道:“你这伤已经不适合上战场了,随便一个颠簸都是危险。何况即使你不承认,我也觉你大概用了什么霸道的法子把气血压住心脉封闭以支撑你已然虚掉的元气,这绝非长久之计,甚至可能透支命数。”
她转向许青川:“你与三皇子说说,让他乖乖待在城内,别再往前线了。”
包好伤口理好外衣,李乘玉旋即起身去拿了书案上的扇子。
这几步路又逼得他额角渗出了几滴冷汗。
洛听筝看他举动,问许青川:“顾未辞知道他现下状况么?”
“我可不敢再在未辞面前提他了。”许青川道,“但他的伤情必然要入军报,未辞也会看见,不知道看见之后会如何。”
“不会如何。”李乘玉被长清扶着坐下。他的声音已然平稳,但细听还是泛着虚弱,“他便是看到军报里有我名字,都会觉烦。”
“你也别觉得他太冷酷。”
许青川的话让李乘玉淡淡苦笑:“我活该。他没错。”
错的是他自己。
“初既成言,后悔遁有他,确实当得起一句活该。”洛听筝收起银刀,“顾未辞算得上对你留情了,换成是我遇到这种事,我不用银刀把违背诺言的人的心挖出来,我就不是洛听筝。”
“我不会。我从一而终,忠贞不渝,绝无二心,千秋永恒。”许青川忙忙举手似立誓般,“我和他不是一路人。”
李乘玉静坐苦笑,对洛听筝与许青川的揶揄毫无反驳,只道:“他若肯把我的心挖出来,倒是也好,那表示他至少还愿意因我动容,总比如今他只如天地间全然没有我这个人,我好我歹都不入他眼、不动他心的好。”
“他这全然漠然的样子我真看着难受,我希望有人能陪着他,让他能有些生气。”许青川真心叹息,“我也不怕你记恨我,总之我觉得清鹤兄比你好。”
“但顾未辞拒绝陆清鹤又不是为了他。”洛听筝说,“缘分这种事,也不是比武,谁得了状元谁就无往不利的。”
李乘玉抬眼,轻声:“他拒绝陆清鹤了么?”
许青川立时高声:“你别自作多情,他拒绝清鹤兄绝不是为了你。我去央他为我画一幅寿比南山图给我爹贺寿时恰好遇见清鹤兄说过往种种只当梦魇,他会陪未辞重新开始,待此间事了,他也能陪着未辞归隐山林。未辞拒绝时他问未辞,可是心中还有残影。未辞说,他心中无人,但他也没有心了。”
洛听筝不由得瞥了李乘玉一眼:“看你做的好事。公子如玉,丰神俊朗,内里却如已出世老僧一般,再也不能沾人间欢愉、去享真情挚爱,太可惜了。”
李乘玉看向窗外。
人间欢愉,真情挚爱,其中的好与珍贵他曾日日可得。可如今他再追悔,也是虚妄。
甚至,更是于顾未辞而言的,多余。
见他怔怔不言神思恍惚,许青川拉住洛听筝的手腕,轻声道:“让他歇着吧。你也歇着。昨夜到此时一直在诊治兵士处理伤势,快回灵犀别院沐浴后好好睡一觉。别担心战事,你在城内,我朝百姓在城内,我豁出命去也会把北缙挡在城外。”
洛听筝向许青川温软一笑,又看了眼仍然沉在默然里的李乘玉,再看看面有哀色的长清,眸中浮过了几许忧色。
离开半晌,许青川又只身回来了。他向李乘玉道:“过两日便是元宵。仗在打,但节也是要过的。三皇子与听筝的三哥当日在灵犀别院设晚宴,未辞、清鹤兄、青辰、此刻在阵前的世家子弟都会到场,你身子能支撑的话也来吧。毕竟……”
他声音低了些,也有了好些怅然。停了停,才继续道:“毕竟战场无情,来日莫测。”
李乘玉轻轻抚着扇柄,刚才治疗伤口时的傲然神色全然成了无尽绵稠的温软。
他的视线不在许青川处,而投向了院中。
元宵节尚有两日,雪一日比一日稠。清韵别院院中遍植桃花,此时在雪中只有光秃的颜色,纵是院中挂了好些明晃晃红艳艳的大灯笼,也只衬得氛围益发孤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