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窦利钧跟前这麽说自己的父亲很不体面,林平做了个吞咽的动作,缓缓道:“我看见他眼睛里面的红血丝,大大的张开,像一张网。说真的,他有点老了,可我还是怕他。”
与其说怕他,不如说是怕他…死。
人并不拥有无限的时间,所以不能把想做的事情都丢给明天去做。林平以前一直觉得自己努力就能摆脱现状,事实很残酷的。一穷起来,就好像全世界都欺负了过来。他从来不怪林祖胜见钱眼开,他没那个没资格。
“他一直举着鸡毛掸子,好像忘了手里还拿着这麽个东西,举了快二十分钟,才放下手。说了句,我管不了你。”
林平怅然,他设想过,林祖胜硬气的给他几棍子,说从今以后再也不收窦利钧的钱了,你以后跟他断干净。也预设过,林祖胜腆着脸让他问窦利钧再要几个项目。
可林祖胜都没有。林平把他想的太简单了。
窦利钧并非得了便宜还卖乖,他说:“你不用做到这一步。”
林平直白道:“我想要你开心。以前…没想过要跟家里坦白的,好多年了,一直没有勇气。一想到你要因为这个生好多气,我就不愿意。虽然你生气也好玩儿,但是窦利钧,我要你开心。”
窦利钧去揿开灯,林平擡手遮眼,突如其来的光线让他不适应。窦利钧从床底摸出一束花来,小小的,像一根老掉了的玉米棒。林平惊喜的问:“给我的?”
“嗯。”
林平从花束里掐花,骨朵儿一样的小小的青玫瑰别在窦利钧耳边,他挑眉,林平目不转睛的看他。
“你想亲我吧?”窦利钧笃定。
林平重重点头,窦利钧在他吻上来之前听见了他那句几不可闻的漂亮。
林平回家才发现林祖胜把大门锁给换了,他进不去,只好给林祖胜打电话。林祖胜在电话里粗声粗气的说,让他以后没事少回来。林平问为什麽。林祖胜沉默良久,林平在信号不良声中听见他说,丢脸。被人发现了我脸往哪儿搁。
硕大一轮落日,金色余晖,定格在西边。它像一个恒久的烟花,四射的光芒鼓在林平瞳膜上,令他感到晕眩。
他说不清那是什麽感觉,突如其来的委屈席卷着他,他像是在发抖,伸出双手发现并没有。他好想大声告诉林祖胜,这也是他家,他凭什麽不能进。有什麽好丢人的,丢谁的人。林平瞪着酸涩的眼睛,闷闷道,你做生意赔光了我都没嫌你丢人,你都负债累累了我还叫你一声爸,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你凭什麽嫌我丢人。
林平踢了一脚铁皮大门,被路过的邻居瞥了眼,他灰溜溜的离开了。
窦利钧本来在跟老周他们聚餐,林平给他打电话那会儿,席还没开。林平巴巴的叫他的名字,窦利钧好心情道:“过来吃饭了。”
林平变道朝他们聚餐的地址去了。是那间工厂,他很久没去。
这附近总有流浪狗,看见车就夹着尾巴跑。林平再也没有见到那晚追着他们咬的野狗了。
门大敞着,空气里飘蕩着啤酒麦芽香气,林平进来就被窦利钧一眼看见了,招手让他过来坐。都是打过照面的,没人拘谨。林平被窦利钧塞了一罐啤酒,他小声提醒:“我开车了。”
“今晚在这儿睡。”窦利钧声音也轻,他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像在说悄悄话,被张与加逮着,说先罚一罐。窦利钧按着林平的手,自行喝空罐,张与加才没那麽贫。
侯在说他老婆怀孕的事,几张嘴咧咧咧,插不上话。林平放空的看他们,左耳进右耳出,窦利钧突然凑到他耳边问:“怎麽过来了?你爸呢?”
林平被他吓一跳,打了个嗝,尴尬的拍胸脯,越紧张越是要打嗝。惹得窦利钧端详他,问怎麽了。
“没什麽。”林平撇开头,回避他的视线,拿起桌上的易拉罐喝两口。窦利钧神色怪异,说:“那杯是我的。”
林平手指蜷缩,此地无银的塞回到他手上,又开始高频次的小声打嗝。
窦利钧大手拿易拉罐跟玩儿似的,左旋右旋,施施然中夹杂着无形的压迫,道:“你胆子大了。”
林平不知道从哪一步开始露馅的,他不想当着这麽多人面跟窦利钧讲这个,万一他情绪失控了就真的丢人了。他借故去卫生间,短暂离席。窦利钧若有所思的盯着他背影。张与加好事道:“又吵了?”
窦利钧就不稀得听他那个又,怪烦的,冷脸说没有。张与加撇撇嘴,欠儿不登道:“哦,没有~”
“啧。”
估摸着林平要回来了,张与加凑到窦利钧身旁,窦利钧看他,他说:“我帮你。”窦利钧狐疑的睨他一眼,他眼角余光瞥到林平,伸手在窦利钧手背上滑腻腻的摸了把。
林平愣怔,面无表情,内心咆哮如雷!啊!他俩…就是…讨人厌!!
“你恶心死了。”窦利钧边厌嫌的开口,边扬手想扇回去。
张与加往老周身后缩,大喊道:“救命啊!”
林平坐下才终止了这场闹剧。这下好了,他现在连窦利钧也不理了,埋头喝酒,本来就烦,越喝越苦闷。
老周瞧出不对劲,喊着张与加赶紧撤,走的时候还不忘把垃圾给打包带走。他几个说走就走了,风风火火的。桌上还有一听啤酒,林平开了一罐又一罐,直到窦利钧伸手阻止,他才拉着窦利钧的手,站在卫生间,没命的把窦利钧那只被张与加碰过的手洗了一遍又一遍。窦利钧手被搓的发红,指头肚泡的有些皱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