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为了一击即中,陈翻译这次做了充足准备,带了三十来人,两挺机枪,大家分成两排盯住路边的动静,马驮着几箱弹药跟在后头。
他对这次行动非常有信心,游击队都是一些乌合之众,他们一行声势浩大,也没人敢来送死。
半路上也还是出了点小意外,有个老人家想抄近路,没留神从岔路口钻出来,刚一露面,走在头前的陈翻译反应迅疾,一枪将他撂倒,声都没出就送他见了阎王。
证明了自己的好眼法,陈翻译哈哈大笑,非常满意地摸了摸枪身。看到陈翻译得意洋洋的样子,几个枪法不错的好胜心起,一边走一边进行打靶比赛。正如陈翻译所料,
腊八节确实在乡里是很大的节日,不时有人挑着担子带着孩子走亲戚,和他们狭路相逢,避无可避。
零散的枪声一路响过,留下两个抱着孩子尸身痛哭的女人,一个打中眉心的小脚老奶奶,几个打在小腿的男人,还有一个打中腹部的孕妇,跟孕妇一起走的十岁左右小孩骂了几声,立刻被几发子弹齐齐命中,成了血窟窿。
有了“消遣”,路途变得近了许多,看到进白塘村的豁口,大家的意见稍有分歧,陈翻译怕打草惊蛇,准备悄然潜入逮齐所有人,而为首的军曹思忖片刻,到底还是怕游击队,将大家拦下来,一声令下,几人对着那方放了一会枪,见毫无动静,这才让陈翻译带路进村。
进村子的路本就是从山里开挖出来,随着大队人马走动,两边赭色的土壤簌簌地落,几棵歪脖子松树上满满的白幡惊得飘摇不定。陈翻译看得难受,一边走一边扯下来,团成一团砸在地上,还要踩上几脚。
虽说两山夹峙是埋伏的好地方,好在山并不高,山间的情形个子高的一眼就能看见,众人并没放在心上,横冲直撞进了村,将马拴在大榕树上,三三两两一组分散行动,熟门熟路地钻进外表最气派的几家搜。
眺望着四周黑黝黝的山,陈翻译没来由地心惊肉跳,跟军曹嘀咕两句,要了四个人径直往对面的墓地走,村里这些人一个个神神叨叨,逃
命的本事却不错,被军曹一惊动,此时肯定都上了山。
田埂不好走,四个兵东倒西歪,险象环生,一路骂个不停。陈翻译想起上次的受的冤枉气,烦闷不已,加上看见四处鸡飞狗跳,就是没人出现,不消说又准备让他们扑了个空,更加火上浇油,干脆在崖下形状歪七扭八的田里故意兜了两个来回,让四个混蛋多受点罪。
不知是不是山风太冷的原因,正准备从一条陡直的小路上山,陈翻译突然觉得背脊发寒,脚比大脑反应还要迅速,一转眼就从小路跳到田里。果然,枪声正响在刚刚那段陡直的山路上,又像催命一般追来。
“天要亡我!”陈翻译只想起这四个字,脑中瞬间一片空白,撇下四人夺命狂奔。田间稻茬遍布,磕磕绊绊,哪里跑得动,两人定下身形,刚举起枪就被打中脑袋,一个爬上田埂,被两块同时落下的大石头砸中,继而一人从崖上飞扑而至,将他一刀毙命,另外一人跌跌撞撞跑了一段,突然醒悟过来,不知吼着什么,回头反击,登时眉心出现一个血洞,缓缓倒地。
哀恸多日,沉寂多日后,喊杀声怒吼声轰然而起,重新让山林焕发勃勃生机,鬼子兵还当跟吟江街那次一样,几个游击队的大队人马又联合出击,吓得鬼哭狼嚎,仓皇逃窜。
知道很有可能遇到埋伏,军曹一挥手,两人背对背去开路,另外四人冲到两
边山崖搜索。
开路的两人非常顺利地到了拗口,搜索的四人也发出没有发现敌情的信号,军曹松了口气,将瑟瑟发抖的陈翻译提到自己面前,加快了脚步。走不到五步,轰隆一声,拗口被硝烟堵住,那两个守在拗口的鬼子兵当场炸死,一阵炮竹般的密集枪声后,在山中搜索的四人一个接一个被人扔了下来。
前有埋伏,后有追兵,陈翻译牙一咬,瞄准山崖上晃得最厉害的某处开了一枪,听到一声惨呼,小小得意一下,嘴角一弯,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带着那没来及发出的笑高高飞起,正撞上山崖边一棵歪脖子松树,脸朝下扑在刚刚踩过的白幡上,很快没了声息。
打完鬼子,自然要到坟前报喜,拜谢亲人的保佑。为了避免鬼子凶残报复,胡小秋打扫过战场,让大家兵分几路撤退,自己则带着一队人马将战利品送到游击队驻地,也就是朱沛家后山。
清点战利品时,大家脸上才有些许喜色,朱沛火急火燎而来,还是晚了一步,没有赶上这场战斗,悔得肠子都青了,抱着缴获的机枪来来回回地看,恨不得时光倒退,亲自上阵打一回。
苏铁不想再耽搁,见毛毛正和秋宝热情洋溢地比划,毫不客气地再次将他扣在肩膀,绕进一个黑漆漆的小屋子里,秋宝起身要追,被胡小秋拎住领子按下来。
毛毛仍然沉浸在兴奋之中,手舞足蹈地跟苏铁
说话,直到看到秀秀递过来的包袱才醒悟过来,迟疑着叫了一声“舅舅”,希望他能出面留下自己。
秀秀从黑暗里将一个缩成一团的人拉出来,柔声道:“毛毛叫你。”
毛毛这才发现,所有的人都平安无事,唯独小满的两只脚都包成了粽子,明明很惨的事情,配上他那满脸懊丧,突然又令人忍俊不禁。
知道舅舅脸皮薄脾气拧,毛毛聪明地闪到苏铁身后,不让他看到自己的笑脸。小满气闷不已,一见他躲躲藏藏的架势,那还了得,怒喝道:“笑吧笑吧!我就是没用,怎样!来,我让你好好笑一场,我左脚是踩到石头自己摔的,右脚是被枪打的,笑!笑!你笑啊!”
见他一直逼过来,苏铁怒不可遏,一手掐在他喉头,冷冷道:“你难道不知道反省!”
小满立刻成了霜打的茄子,说来还真是自己的错,苏铁一再让他躲好,等鬼子到了近前再打,他贪功冒进,非要冲过去,谁知太过激动和紧张,脚下一滑,跌在草丛里,引来这无妄之灾,还过早暴露了目标,平白让苏铁他们花了许多力气。
吱呀一声,朱沛也挤进门来,看到这个阵仗,轻轻唤了苏铁一声,并不前来劝架,反而往后退了一大步,几乎贴在墙上。
朱沛的态度再度引发了小满的怒气,小满斜了他一眼,感觉到喉头的手又紧了紧,回过神来,丝毫没有反抗之意,垂头丧气
等他发落。这一次,他终于用血的教训得到一个认知,打仗不是闹着玩,光凭满腔热血和仇恨并不够,从刘明翰和顾清明乃至书上学来的知识虽然能让妹子们用热烈的眼神仰望,真正打仗的时候却一点用也没有。
苏铁慢慢松开手,冷冷道:“你知道错在哪里么?”
小满点点头,又摇摇头,梗着脖子道:“你就不能留下来教教我!湘湘都生孩子了,你还巴着她做什么!不是我不提醒你,顾家可不是好惹的!”
这回连毛毛也看不下去了,嘟哝道:“早做什么去了!”
小满恼羞成怒,低喝道:“闭嘴!薛平安,我忍你很久了,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插嘴!”
苏铁听不下去了,猛地举起手,却被秀秀和朱沛拉了下来,小满却是不服输的脾气,将面前拦阻的秀秀拉开,挥舞着拳头叫嚣,“你打啊!你打啊!你打死我家漂亮湘湘也不会嫁给你!”
他还真钻这个牛角尖里去了!众人面面相觑,哭笑不得,苏铁对他的自以为是颇为头痛,看到秀秀哀求的目光,决定改变方式,冷冷道:“小满,你不要胡搅蛮缠,你实话告诉我,你家出了三个会打仗的,你学到了什么?”
小满哑口无言,毛毛得到机会,自然不肯放过他,小小声道:“学会吹牛皮!学会吵架!”
小满无力辩驳,抱着头缩成一团,心头一阵阵抽痛。这么多年过去,他在长沙和湘
潭街上四处招摇,炫耀双胞胎的漂亮湘湘,炫耀薛君山和顾清明是大官,炫耀新式单车,炫耀自家的英雄,炫耀胡家的财力物力,拿胡家的钱做善事……即使有三个那么好的老师,何尝学到了真正的本事!
终于有了效果,苏铁并没有一丝一毫的轻松,紧逼一步俯视着他,一字一顿道:“在长沙街上暗杀陈楚的时候,你知不知道你的子弹打在哪里,知不知道你的行为有多危险,如果不成功,会连累多少人!”
“我只是想亲手杀了他!”小满捂着脸低泣,他的枪法如何自己心知肚明,自然不敢跟他理论。
苏铁点到为止,猛一转身,牵起毛毛的手大步流星而去,留下最后一句话,“小满,你好自为之!”
配合屋外的喧声笑语,这句话显得更加讽刺。小满一颗心沉沉坠落,怔怔看着三人离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甚至对毛毛的频频回首也毫无感觉。
走出他的视线,毛毛终于绝望,攀着苏铁的手臂爬上去趴在他肩膀,闷闷不乐,竟忘了跟大家说再见。
送走三人,秀秀就着闪烁的水光摸到他面前,将他的头抱在怀里。小满猛地抱住她,低低呜咽道:“你为什么要嫁给我,我根本没你想象的那么好,我就是一个废物!”
两行清泪从秀秀脸上慢慢流下,和他的泪水汇在一起。秀秀深吸一口气,用了全身的力气,却只有他才能听清楚的声
音道:“小满,我喜欢你,从小就喜欢,在我心目里,你就是世上最好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