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久了,他自己都这么觉得了。
直到中考完,那个漫长暑假的午后,他读了一本书,里面有句话——一个喜欢自由而独立阅读的人,是最难被征服的。
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每个人都能把这句话解读出新的含义。就像当时对林度说这句话时,她在思考不被征服是否是学习的意义,但那一刻的陆暮西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当你凝望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望你。一味追寻优秀的背后,难道不是也意味着他被征服了?
人生海海,随波逐流的是多数,被世俗欲望绑架,为他人评判低头的大有人在。
可是他不想。
陆暮西试着改变,可他发现有些东西,不管真实与否,时间久了,即便狠心割掉也会血肉相连,他没法彻底改掉。那些一味的周到体贴已经变成了下意识。
林度很神奇,当时说关于“让步”这个话题的时候,陆暮西就有些错愕。她好像能一眼看出自己俯视的假象,还能自然而然地把他那些已经无法改掉的仰视目光放平。
又或者她根本没看出来,只是天性使然,即便是微不足道的关心,她也没法理所应当地一笑而过。
陆暮西目光涣散地盯着林度那双明亮的眼睛,似乎想从里面看出些什么。
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只手,犹疑地划拉了两下:“我说,当着跟你说话的人面儿发愣是不是有点不太礼貌?”
陆暮西看着她没动。
他能感觉到,林度并不讨厌他,跟大部分人比起来,她对自己的态度甚至算得上喜欢。是不带男女之情的那种,明亮又坦荡的喜欢。
那她喜欢自己身上哪一点呢,是“优秀”给他带来的一切吗?
可真正的他并不是这样的,他本来并不是这样的人,只是刻意变成了这样。
那这样算是一种欺骗吗?
陆暮西回过神来,看着还一脸状况外的林度,突然张口问道:“我问你个问题啊。如果大家都觉得一个人很好,但其实他心里的想法并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好,只是表面装得好。你会讨厌这个人吗?”
“啊?”林度反应了一下,虽然不太明白他怎么突然开始问这种奇怪的问题,但还是认真想了想,回答道,“不会啊。老话说的好,君子论迹不论心。大家整天约束自己的言行就已经够累了,有点儿邪恶的小想法憋在自己心里想想怎么了。只要不影响别人,我觉得没什么问题啊。再说,有时候我被隔壁噪音吵得睡不着的时候还想着让隔壁赶紧消失呢,我不也就想想,你也不能说我恶毒吧。”
她顿了顿,耸耸肩继续道:“退一万步来说,你觉得好的人又不是对每个人都好,所以他只要对你好不就可以了?”
林度就是这么一个人,即便看起来有多么不靠谱,多么缺心眼,却总能在任何时候,这么认真地回答每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陆暮西垂眸认真听完,安静半响,突然弯唇笑了笑,直起身子慢悠悠往楼梯口走:“以后我都下课走,你下次快点儿收书包。”
“你是不是被鬼上身了,突然笑个什么劲儿?”林度有些发懵地跟在后面,“什么事儿让你这么高兴,说出来也让我高兴高兴。”
“我笑今天月亮特别圆。”
林度茫然地看了看天花板:“大哥,这是室内,你从哪儿看到的月亮?”
“只要心里有月亮,哪里都有月亮。”陆暮西看起来心情极好,在那儿不着调的话说八道,尾音都是扬起来的。
林度勉强地扯了扯嘴角:“你们唯心主义可真是够霸道的,你怎么不说塔克拉玛干沙漠是你家。”
“就是这么霸道。“他一本正经地继续说,“只要心里认为塔克拉玛干沙漠是我家,那么……”
林度无语望天花板,打断他:“闭嘴吧你。”
他低声笑着:“你们唯物主义可真暴躁。“
……
就这么吵吵闹闹,转眼就到了周六。
本来计划的是下课就直接去定好的火锅店,但临门一脚的时候,汤林和垂死病中惊坐起,突然拍着脑门想起自己是值日生,说他得留着拖地。
其他三个人分别用眼神和语言鄙视谴责了一顿,认命地拎着书包在门口排排站等着。
“临时掉链子是他什么特殊技能吗?”余斯清抱着胳膊槽道。
林度百无聊赖地盯着自己脚尖,心态十分平和地叹了口气:“今天这么伟大的日子,掉链子就掉链子吧。”
陆暮西轻笑一声:“你这生日挺特别啊,成双成对的。”
“确实。”余斯清点了点头,兴致勃勃地挽着林度的胳膊说,“十一月二十二,还是最后一天的天蝎呢,我最喜欢天蝎座了。”
林度不怀好意地笑:“我当然知道你最喜欢天蝎了,你那无疾而终的初恋就是天蝎座嘛。”
余斯清那无疾而终的初恋,属于是能打入十八层地狱的案底,她心中那个帅气阳光的少年,在发现他把鼻屎偷偷抹在凳子底下的那天就彻底死了。
“林度,你是不是想死。”余斯清脸一黑,伸出一只手来挠她痒。
林度笑着往旁边躲,差点儿撞陆暮西怀里。
他就笑着站在原地看热闹,也没帮忙的意思。
林度连求带哄半天,余斯清才停手,整理着被拽歪了的衣领,侧过脸问:“唉,你什么星座啊。”
陆暮西有点儿茫然:“不太懂这个,四月十五是什么座。”
其实林度也记不太清,看向余斯清。
余斯清初中沉迷过一阵子这个,还有点基本功在,答得很快,“白羊座。不过——”,她顿了顿,略带疑惑地看向陆暮西,“你这样的,不可能没谈过恋爱吧,就没个女朋友跟你科普科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