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度:“……”
“蹭破皮儿他去什么医务室。”
想起那情况,他忍不住笑了笑:“好像是另外那个男生比较着急,忙前忙后地准备酒精棉签让他带回去。他就跟个大爷一样坐那儿,在病历背后画画儿呢。”
陆暮西想起他扫到的那个q版小人儿,虽然寥寥几笔就画出来了,但是那个小人从神态到气质都透露出一股灵动,笑道:“他画画很好看啊,是学过吗?”
林度脚步一顿,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他在画画?”
“对啊。”陆暮西跟着她一顿,“怎么了?”
林度沉默片刻,“我很久没见过他画画了。”她努力从陆暮西的话里抓住重点,“你说那个男生?哪个男生?”
“就隔壁2班那个体委,不记得他叫什么了,一块儿打过球。”
林度迟疑了一下,又问:“汤林和天天一块儿打篮球的人是他?”
“是。”陆暮西有些疑惑地打量了她一会儿,“汤林和画的人也是他,就那种小人儿,挺可爱的。”
林度一副见了鬼的表情,惊讶得嘴唇微张,像是有话说但又说不出来。
陆暮西难得见到她这副傻样,插着兜认真欣赏了一会儿,忍俊不禁地抬手,蜷起食指,轻抬她的下巴:“落叶要掉进嘴里了。”
林度被迫放下脑子里一堆乱麻,抬头望了望,下一秒,垮着脸不遗余力给了他一掌:“有个屁落叶!”
“真有!”
“你当我傻!有个屁!”林度又抬手。
“唉,你怎么还上动手了。”陆暮西笑着躲,见躲不过,直接拔腿往教学楼里跑。
————
周六当晚,那部狗血电视剧终于要迎来大结局。
电视里的主人公们吵得很卖力,林度坐在老太太旁边,一边儿喝汤,一边嗔目结舌地看着。
“老太太,你觉不觉得,这片儿现在有点儿玄幻啊。女主居然复活了?”
“人家就没死,你这考什么大学啊。”老太太嫌弃道,“喝你的汤吧。”
老太太今天做了排骨汤,说是炖了很久。她虽然表面一副你爱喝不喝的样子,但是摆在那儿的态度就是,你敢不喝往后这辈子都不用喝了。
林度有时候不禁感叹,人真是越老越像小孩儿。
但又突然想起外婆。
不知道别人第一次意识到人与人之间的巨大参差是什么时候,但林度记得特别清楚,她第一次深深感受到命运这个词语,不是看到多么有钱的同学,不是看到豪车高楼,不是意识到一个奢侈品能抵一个平凡人一辈子工资的时候,而是,第一次看到老太太的时候。
她那时候就在想,原来世界上有的老太太可以想跳舞就去跳舞,想休息就能在家呆着休息。骂人能骂地酣畅淋漓畅快人心,骂完了还能说出“人死之后哪管身后洪水滔天”这种,在当时林度的眼里,特别有文化的词儿。
林度在那之前认识的老人只有外婆。
外婆是一个非常传统的农村女人,沉默朴素的同时又有着一双勤劳的手。
那大概也是林度第一次意识到,用“一双勤劳的手”来形容一个女人,或者是一个家庭主妇,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情。
与老太太截然相反,外婆仿佛一尊沉默着的,永远在干活的雕像。没有生动的表情,没有嬉笑怒骂,只有那双勤劳的手永远不停地运作。
年轻的时候,她嫁给了农村种地的外公,生下了两个个孩子。外公是个窝里横,动辄对家人打骂,而外婆不仅要带孩子,还要做饭洗衣种地。那或许是沉默的开始,沉默地遭受农村人习以为常的暴力,沉默地用那双“勤劳”的手做饭洗衣种地。
后来外公生病去世了,外婆不停地做饭洗衣种地,就这样将孩子拉扯大。拉扯着,拉扯着,青春也就拉扯没了。
现如今,拉扯了半生,她住进了舅舅的楼房,却还是过着做饭洗衣带孩子的日子。
依旧沉默。
时代将一批人送向更光明的未来,同时也有一批人在沉默中被抛弃。
林度在认识文盲这个词很多年后才意识到。
外婆是个文盲。
她第一次开始设身处地地思考,一个不认识几个文字,只认识数字的人,在这个信息化的时代究竟有多无措。
外婆不像老太太一直在城市生活,她的大半生都在农村里度过。面对新的事物,她只会沉默地被裹挟,甚至不敢踏出尝试的那一步。
而那些被时代浪潮推向前的人,也忘记了去拉一把被抛弃的人。他们住在一个屋檐下,心却早在两个世界。
林度不明白,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去教外婆怎么用手机呢,难道其实舅舅需要的也只是一双勤劳的手吗?
那天晚上,林度做了一个梦,她梦见外婆一个人住在老家,唯一发出声音的电视突然坏了,她也不会打电话,就那么一个人一直沉默地坐着,沉默地坐着,真的成了一尊沉默的雕像。
她在梦里哭得满脸泪水。
第二天,林度拿了一沓a4纸去了舅舅家,教外婆怎么打电话。她把每一个步骤都画在纸上,把联系人都换上他们的照片。
她一遍一遍地教,外婆一遍一遍地忘。
她就再一遍一遍地教。
像检查作业一样,她每天都打电话给外婆,再让她打回来。
就这么过了一年吧,外婆终于会打电话了。
……
结局竟然是出乎意料的大团圆,老太太嘀嘀咕咕了半天,气愤地把电视关了,摸出老花镜戴上,眯着眼睛嘱咐道,“好好。喝完了自己把碗收了啊,明天你慧慧姐生日,我给她打个视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