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果子从外咕噜噜滚来,不有和阿水同时向它望去,盛阳灿烂,涂了那果子一身的金粉,它静静地立在门口,像一面镜子似的,照出室内的林林总总,它照到了阿水贪婪野性的眼神,也照出不有看着阿水,惊悚诧异的模样。
一只手将它拾起,循着那葱白的指尖看去,映入眼帘的先是大理石般修长白皙的脖子,随后又是藏在阴影里的,融化的五官,不有使劲揉揉眼,他总觉得眼前蒙了一大片雾,什么都是灰颓朦胧的。
突然,他的手被捏住了,那冰凉滑腻的触感使他打了个冷颤,他蓦地睁开眼,看见朴若谷坐在一旁,吴欲知懒懒的倚在墙壁上,关切的看着他:“听003说你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是不是还不舒服?”不有凝视着朴若谷的指甲,白里透着粉,樱花瓣似的,与他记忆中被朴若谷救起时的手一模一样,他悄悄地舒了口气,仿佛一下活了过来,他反手抓住朴若谷,说道:“没事,我没事了,跟003说说,我们赶紧走吧。”
“你哪里像没事的样子?”朴若谷忧心忡忡地看着他,双手在他肩上用力按了按,随即拿起放在一旁的果子,递到他嘴边:“吃点东西,补充一下体力,这个味道特别好,你尝尝。”吴欲知猛地一下扑到榻上,凑在果子旁,不住点头道:“真的,保证你吃了一个立马恢复元气,生龙活虎!”
不有人高马大,虽然是坐着,但上半身依然高出二人几头,他俯视着那四只圆睁的眼,因为映着果子的影儿,所以绿油油的,好像夜晚腐草上生出的荧光,他的目光从二人挺直的鼻梁上一路滑下去,最后落在绿果子上。像宝石一样的绿果子,把人的精气吸收殆尽,把人变成了果实的肥料,把人变成了盛放的器皿,把人变成了风干的俑,和记忆中那些古老民族的送葬仪式一般。
“拿开!”不有啪的一声打掉了那果子,还未及落地,便被守候多时的阿水抢走,夺门而出。朴若谷面无表情,转头望向门外,他的侧脸浸在光中,不有看见他脸上细小的绒毛,和微微跳动的眼皮。
吴欲知拉起朴若谷,背对着不有说道:“你好好休息,我们过几天再来看你。”
“等等!”不有从床上一跃而起,灭顶的愤怒战胜了晕眩,他钳住朴若谷的肩膀,把他身子掰了个面,“飞船在哪?我要回到飞船上。”吴欲知抓住他的手臂,五指扣进了他粗粝的皮肉中,恶狠狠说道:“你要干什么?”血液涌出,染红了他苍白的指甲,像是给死人穿上了红嫁衣,不有充耳不闻,钳着朴若谷肩膀的手臂越发狠厉。
鲜血在手臂上蜿蜒成一道溪流,穿过不有粗硬的毛发,抵达崖边,欲落未落,朴若谷凝视着那缀在他手臂边上的一滴红艳艳的血,蹙起了眉头,他困惑地问道:“它为什么不落下去呢?因为知道会粉身碎骨,所以止步不前吗?”
“什么?”不有嗓子干巴巴的,费了好大劲才挤出这么几个字。门外有人走来,逆着光看不清模样,只是瘦瘦小小的,四只却很长,像螳螂似的,吴欲知却立刻放开了不有,欢欢喜喜的迎上前去,朴若谷抬起头,空洞无神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你该放开我了。”
善者不辩,辩者不善(三)
来人站在朴若谷身后,与跟在003身边的一样,也是两名原星少年。他们像两座雕塑般不言不语,抬着毫无生气的双眸,定定看着他,吴欲知也转过身,掀起眼皮瞧他。窗外有风吹过,荡起林海碧波,吊在枝头上的树叶唰唰响起,一片深沉的寂静中,那四双眼睛宛如深林中的山洞,黝黑宁谧,连光线都不敢靠近。不有怔忪地松开手,朴若谷像是无知无觉的机器人般转身离开,灿烂的光线趴在他僵在半空中的手上,一点一点啃噬掉他肌肤原本的颜色。
不有就这么浑浑噩噩的在榻上躺了几天,除了阿水时不时来送点香气四溢的果子,其余人甚至连鬼影都见不到。因为不吃不喝,他日渐消瘦,视线模糊,一臂之内的景象都已经难以看清。他躺在榻上,浑身焦灼,翻来覆去,心脏有如打雷般喧嚣着,眼前黑一阵白一阵,他猜想自己大限已至。喉咙处痒痒的,他拱起脊背,艰难地咳了两声,只是这简单的动作就已然耗尽了他浑身的气力,他汗如雨下,泪水决眶而出。他实在是不甘心啊。
他想不通原星人究竟使用了什么手段,能让一向耳聪目明的003和朴若谷沦陷。轰轰烈烈的死亡固然伟大,但不明不白才是死亡的最大遗憾。
泪眼迷蒙中,他看见死去的孩子跪在榻前,又小又嫩的热烘烘的手抓住他的小指,轻轻晃着,每次他们有求于他的时候,总会这样撒娇,湿漉漉的眼睛可怜巴巴的望着他,让他拒绝的体系轰然倒塌,无论请求多荒谬,他都会一口答应。
这次也不例外。
孩子手捧绿叶编织而成的碗,碗中盛着的液体清澈见底,馨香似溢,他看着碗中倒映的面庞微微失神,似乎在疑惑那人是谁。孩子轻轻搔了搔他的手掌心,两片花瓣似的嘴唇撅成了染着水渍的樱桃,不有心神一荡,就着孩子的手,将那液体一口吞下。
液体从口腔到达喉咙,经过喉管,最后抵达胃部,所过之处,如肆虐在苍原上的劲风般,炽烈的疼痛起来。一把火从口腔处点燃,一路烧到胃部,引起胃部强烈的痉挛反应,天空在旋转,大地在旋转,孩子的笑脸在旋转,变成了陀螺似的一点,狠狠扎进他心里,他没忍住,哇的一声把那液体吐了个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