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回望着他,用一种平静却极度痛苦的声音说:“阿谷收到低频求救信号,才赶去的。”
吴欲知松了口气,但几乎是在同时,003又轻又快的继续说道:“但是阿谷却未将这段信号记录下来,过后我翻过记录,一无所有,我当时只是认为他操作不当,不小心误删了。”
“也就是说······”吴欲知的双眼红的快要滴血,喉头一哽,剩下的话被尽数吞回炙热的胸腔中。
“也就是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003补充道,他的脸上发出一种奇怪的光,似乎是如释重负,又似乎钦佩艳羡。
吴欲知僵在原地,双目无神,他木然盯着003看了会儿,而后浑身一颤,一颗头颅像是被千斤重物压弯了脖子般缓缓沉了下去,随后肩膀和脊背也迅速坍塌,他扶着膝盖,像行将就木的老人般坐了下去,他嘿嘿轻笑了两声,洞壁荡来回声,宛如银铃般清脆,但他却越笑越大声,回声也越发空明恐怖,待到笑声力竭,他嘶哑的喉咙发出嚯嚯咆哮声,转而又悲声哭嚎起来。
“朴若谷啊朴若谷!”泪水如倾盆暴雨般滚滚下落,吴欲知嚎啕着,用宛若泣血的声音哀哀的,无奈的唤了两声。
朴若谷从最初就以身入彀,用死亡破局是他唯一的办法,他生在人戏团星,自幼便知晓阿魅星的残暴,不知怎样得知了阿魅星人和人类祖先的过往恩怨,又知悉了人类祖先的计划,因此想出了一个一石二鸟的计策。他先于老人之前劫走吴欲知、003和阿水,全盘打乱其计划,让老人不得不配合他们的行动路线修改计划内容,他知道人类祖先拥有和他一样的读心能力,但因年老力衰,只能作用于心思单纯的阿水身上,于是他利用这一点,和吴欲知互生情愫,谋划自己的死亡,让吴欲知与阿水心生嫌隙,从此绝无和解的可能,让人类真正的断子绝孙,泯灭于茫茫宇宙中,还这宇宙一片清明。
他用一副虚假肉身,做出利好千秋万代,比肩神明的功业。
003不用读吴欲知千愁百转的心思,也把朴若谷的计划猜测的七七八八了,但是有一点他不是很明白,因而问道:“纵使吴欲知和阿水能够结合,但阿水毕竟属于另一种族,这对于你们来说,不算是血统污染了吗?”
老人轻蔑的哼了一声,道:“传承从不以血统作为载体,真正具有内生性和绵延性的,只有文化。如果一个种族没有文化,那和禽兽有什么区别?哪怕种族只剩一人,只要能获得其余人的认同,能心甘情愿的接受,这才是传承。”
说罢,他撇过头,目光如炬的向向日葵投以一瞥。
吴欲知丧胆游魂般的靠在石壁上,也看着那向日葵,光芒微弱,那向日葵却的花瓣却明晃晃的,好像时间从未在它身上停留,沧海桑田,它始终是这样一副灿烂明媚的模样,像是历经千年,也始终屹立不倒的文化。
他忽然想到朴若谷的遗言,他要他种上漫山遍野的向日葵,起初他以为朴若谷只是偏爱这种花,现在细细想来,却是有别的缘由。
他不知道朴若谷对他的感情有几分真,几分假,此时此刻,他已不想探究,真真假假,都无法磨灭二人相处时的脉脉温情,他闭上眼,眼前立时浮现朴若谷那副虚假的身子在看向他时流转的眼波,如浮光跃金,灿灿盛放,他苦笑着叹了口气,起身朝那向日葵缓缓走去。
老人察觉到他的动作,警惕地问道:“干什么?”
吴欲知默然,老人僵硬的身子立时以最快速度跃起,但终究慢了一步,吴欲知摘下向日葵,立在光下,拿在手中,老人栗栗颤抖,伸出双手,像捧着那向日葵一样在虚空中护着,惊恐的说道:“你小心些,小心些。”
吴欲知歪下了头,嫣然一笑,然后他伸出两根手指,夹住花头,在老人一步之遥处,微一用力,轻快的夹断了那花,咔嚓一声脆响,如掷在墙壁上的小石子一般,声音稍纵即逝,连回声都是短促的。
老人擎着一双手,愣在原地,颤颤的眉毛下,是一双惊愕且无力的眸子,过了半晌,他干涸的眼中突然涌出泪水,嘶哑干涩的低低问道:“你知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
吴欲知举起向日葵,冲着那密密麻麻的瓜子蹙起眉头,随后向上举起,朝003怀中奋力一抛,说道:“知道,你所谓的文明结晶嘛。”
“知道你还······”老人恨铁不成钢的跺着脚,膝盖一弯,半跪到了地上,整个人像是霜打的茄子般无力又萎靡。
“因为我受够了,”吴欲知向后退了一步,整个人登时就隐在了阴影中,“无论是你还是朴若谷,我都受够了你们的摆弄,我的命,我要自己做主。”他最后几个字说得咬牙切齿,显然是有着极大的怨恨,003心下一动,直觉不好,但还不待言语,蓦地里只见辉光一闪,噗嗤一声响,有什么东西没入了皮肉中,几人均是一愣,随后吴欲知踉踉跄跄的向前扑去,整个人趴到了地上,鲜红刺目的血液眨眼就流了一地。
他不仅要彻底摧毁老人引以为傲的文明,还要在物理意义上,让他断子绝孙。
“吴欲知!”003扔掉向日葵,和阿水猛扑上前,吴欲知鲜血淋漓的脸上勉力浮起一丝笑容,而后便在四肢抽搐中,停止了呼吸,他到死都没有闭上眼,到死,他都留着未曾有人知晓的遗憾。
那颗朴若谷给吴欲知精心挑选的土豆状武器从他怀中飞出,它在吴欲知还温热的身子上空盘旋低飞着,边飞边发出痛苦的嘶鸣,老人跪在地上,满脸茫然,似是不可置信,又似乎不愿接受现实,他一双手在地上颤巍巍的摸摸索索着,待摸到吴欲知的手指,便猛地向前一扑,整个人趴在地上,低声唤着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