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啊,”吴欲知握住他粗糙的手,轻轻捏了下,“你就背负着罪恶继续往前吧,不然还能怎么样,死啊?没意识到错误的死也不过是替自己开罪罢了。”
“可是,你不会觉得害怕吗?”不有觉得不可思议,他从未希求过宽宥,毕竟罪不可赦。他以失去孩子为代价知晓了天道轮回报应不爽,他的心早已枯死,犹如龟裂的河床。这么多年踽踽独行,像是行尸走肉一样,也不过是一种逃避,他怕在别处见到了孩子,无言以对。
003不惯于安慰人,但是他知道自己必须说点什么:“对你的害怕从何而来?只是因为你简单的几句话就能抵消掉我们相处的时光吗?”
“可是······”
“不有,我觉得你在矫情。”003打断他,直截了当地说道。
吴欲知瞠目结舌,眼神在他俩之间逡巡,他含着笑,拼命忍住想给小青鱼鼓掌的冲动。宽恕原谅这种事,得需身体力行,轻飘飘两句话,长嘴的都会说,人惯于替身边人开释,但实际上,你他妈的有什么资格呢?
不有呆若木鸡,这么多年他从未原谅自己,他深陷于自我厌弃的泥淖,一边悔不当初,一边茍且偷生。他像是一个躲在阴影里的小偷,渴望阳光,又怯于向前。他从不奢求一句没关系,但在无数个转辗反侧难以入眠的夜晚,他都希望能用自己的一条烂命换回孩子,他只有这么一点摇尾乞怜般的奢望,尽管他分外明晰,这是痴心妄想。
所以当003指责他是在矫情时,他才恍然大悟,茕茕孑立如他,其实已经有了可以撒娇可以听他抱怨的对象,虽然他们来自天南海北,来自文化差异极大的异星,但是那份互相依托与依赖的情,竟毫无差别。他得不到一句没关系,但却得到了比没关系分量更重的,我们爱你。过去的他或许十恶不赦,但他们愿意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只因他放下了屠刀。
他犹如枯死老树般的身体重新焕起了生机,他静静地看着003,但眼中却实在燃起了火把般的光点,正有熊熊之势。
“不有,”一直默不作声的朴若谷走到他面前,轻轻擦掉了他毫无知觉落下的泪,“改过自新的机会从来不是别人给的,是你救了你自己,你该说对自己说一声谢谢。”
不有的双手紧紧握住他,一双沧桑的眼眸瞬间变亮,像是经久蒙尘的窗子忽然被抹布擦了个干净一样,他饱经风霜的脸庞沟壑纵横,吞噬了泪水,但道道泪痕却明目张胆地宣誓,他内心有一块地方塌陷了,他凝视着朴若谷,对自己,也对他说道:“谢谢,谢谢。”
谢他的救命之恩,也谢自己的不离不弃。
自见者不明(四)
“exce,”吴欲知打断二人,他好像尿急似的在旁边一个劲的蹦蹦跳跳,朴若谷要不是好脾气真的早就抽他了,“抱歉打扰你们,但是阿水好像有话说!”
阿水指着那个老人面,惊恐地说:“他说一个都活不了,一个都活不了······”
本来紧闭双目的千人面像是按下开关一样忽然齐齐睁眼,它们嘴角挂起冷笑,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从这缝中射出一道道绿色的光,那光忽明忽暗,却一道不落地打在他们身上,似乎要剜出一个碗大的洞,千万张口同时翕动,像是念咒一样振振有词。
“003!阿谷!”这鬼东西并未对肉体凡胎的吴欲知,阿水和不有产生影响,倒是003和朴若谷倒在了地上。
阿水急得团团转,不有也不知所措,只能把二人抱在怀里,和阿水一起捂住他们的耳朵。吴欲知像无头苍蝇一样,耳里心里茫茫然的。平日插科打诨笑笑闹闹,这时他才发现不过是这二人披荆斩棘,给他们开出一条路罢了。
“你们他妈的!”他心里烦闷,无处发泄,只能一拳捣在窗户上,他最烦装神弄鬼,偏生这群外星人以此为乐。正所谓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由此可得,他妈的外星人全是一群小人。
“诶吴欲知!”阿水叫他,“阿谷醒了!他有话跟你说!”
不有和阿水的笨方法奏效了,尽管两个人还昏昏沉沉,但好得是清醒了,003揉搓着头皮,不顾阿水阻拦挣扎着起身,像是要去拿什么东西,朴若谷拉着吴欲知,虚虚地说道:“你快去,快去找点东西吃。”他脸色苍白,短短一句话就耗费了极大的力气,像是吹灯拔蜡的老人一般,惹得人心脏钝痛,恨不能代替他。
吴欲知拉着他冰凉的手,眼眶发热,“他妈的,先管好你自己吧。”
003摇摇晃晃地捧着一大袋东西回来了,他兜头扔给吴欲知和阿水一篮子食物,然后走到朴若谷身边,双手贴在他耳后。几人紧紧盯着他,食物零零落落的撒了一地,但谁也没空管它们。过了不知多久后,朴若谷的神色终于恢复如常,面上的灰颓之色褪去,吴欲知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撑在地上的双臂微微颤抖,先前被狠狠箍住的心脏这才如释重负,他甩掉额头上的汗,饥饿感卷土重来,五脏庙沸反盈天地叫嚣着,他捡起食物,开始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朴若谷看了他好一会,说道:“人戏团星科技程度未知,但应该脏乱无比,所以等到了之后······”
“放心!”吴欲知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讲,他明白朴若谷的担忧,于是囫囵吞下未来得及嚼碎的食物,含糊地说道:“我们会保护好你们的!”
看外面这千变万化的人面墙就知道,那地方肯定流血漂橹,尸横遍野,恶臭满盈,对朴若谷和003而言,无异于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