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长淮早就看见了那张捕梦符,丝毫没有感到意外,张开五指扣在老罗脑壳上,老罗手脚力气一卸而空,半仰着头,像是被揪住脑袋的提线木偶,眼珠子往上翻,喉咙里发出喝喝的声音。突然他膝盖一弯,整个人向后倒去。
长淮伸出另一只手拦在他后背,将他慢慢放倒在地上。
一个透明的魂魄悬在老罗身体之上,垂着眼缓缓摇动着。
这便是金不凡,长得跟金申有五分相似,长淮一看见这张脸,便想起蓬莱岛上焚心草的磋磨,眼神憎恶了几分。
“魂火在哪儿呢?”
罗泽是判官,看得见魂魄,但他从未见过传说中的魂火,金不凡两肩和头顶空空如也,也不知道多出的那簇魂火在哪儿。
长淮:“魂火是魂魄的灵光所在,是看不见的。”
罗泽:“那怎么知道哪个是我的?”
“你不用管,站远点就好。”长淮嘱咐他。
罗泽心知长淮这是要新仇旧恨一起算了,乖乖走远了些,怕那场面太惨烈,他还转过身去。
便听见一声刺耳的鬼叫响彻山洞,罗泽怀疑长淮变成个牙医,正拿着电钻钻一个没打麻药又全身瘫痪的人的牙神经。
动静愈演愈烈,罗泽听着听着突然头皮发麻,不知为何全身颤抖起来,恍惚那惨叫声正从自己喉咙里钻出来,他连忙捂住耳朵蜷缩起身体,可那恐惧的感觉却从四肢百骸钻进脑子,他如同被一只无形之手硬生生扒开头皮,挑出最敏感的神经,拿最尖的针反复剖解,每一声尖叫都伴随着灵魂碎片的散落。
“停下,停下!”
罗泽慌忙叫喊,睁眼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却微微有烛火颤动,烛光颓然映出一张苍老的脸。
“师父……”
胸口仿佛被掏空,空气在此凝固,时间失去了意义。
面前的人没有回答,而是毫不犹豫伸手覆在他天灵之上,那张慈爱的脸逐渐变得狡黠又狰狞,罗泽呼吸骤停,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失去了反抗的力气。
他像一条待宰的鱼,等待着抽筋拔骨之痛降临。
“罗泽,醒醒!醒醒!”
遥远的吵闹声打断这令人窒息的对峙,一束白光照进眼底,好似有人挡在他面前,鬼魅烟消云散,黑暗分出模糊的形状。罗泽隐约觉得,这人好像来得早了些,在他还没有粉身碎骨,在希望还未泯灭……
高竖起的防线顷刻间崩塌,罗泽此生都没有这么脆弱过,眼泪似决堤一般汹涌而出,抱住面前的人嚎啕大哭。
“你来救我了,毕方!毕方!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
长淮身子一僵,不可置信看向他,魂火的回归带来了自我的错乱,罗泽已经分不清自己是谁了,他的记忆停留在连泽最痛苦的时刻。
长淮满眼心疼,温热的手掌揽住他的后背,将他紧紧拥住。
“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罗泽还在惊慌地哭喊,或者说,在祈求:“你带我走,带我离开这里。”
时间好似倒流回从前,同样黑暗的山腹中,那个奄奄一息的人也是这样呜呜哭泣,向他哀求:“毕方,带我走,带我走。”
“好,我们走。”
长淮毫不犹豫地回应,魂火已回归,没有理由在噩梦中停留。
千年前他们离开时,被登天阁的人团团围住,他杀出一条血路来。这一次,山洞中空无一人,却没了路,来时的暗流已彻底消失不见,错综复杂的地形迷宫一般。
长淮背着老罗,替罗泽挡住掉落的巨石,天摇地晃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罗泽蜷缩在他臂下,恍然如失了魂,一堆山石滑下,砸在长淮背上,罗泽猝然惊醒,眼睛一亮,挣脱长淮的手向石隙中奔去。
“这边有路。”
循着前世记忆,顺着暗流找到一座天然石桥,过了桥便是陡峭的石壁,扒着凸起的岩石,步攀上,在突出的石头缝里找到一条人工开凿的暗道,一头扎了进去。
长淮有些讶异,看罗泽的身手俨然已是当初那个轻功卓越的青年,他紧随其后,蹬上石壁钻进暗道中。
暗道狭窄又闭塞,长淮背着老罗微曲着腿驼着背才能通过,前方连拐几个弯道,罗泽的人影便不见了,只听见沙沙的脚步声。
长淮心知不对劲,极速跟上,拐过弯,前方依旧黑暗无尽,那人不知是走远了,还是消失了。山洞剧烈颠簸,好似下一刻就要将他们掩埋。
“罗泽,罗泽……”
焦急的声音在甬道中来回撞响,没有人回应。长淮几乎以最快的速度冲上前,出了暗道,一条深不见底的地裂拦住去路,石壁向上合为一处,隐约有天光透过来。
前方是绝路,四下空无一人,他能去哪儿,老罗还在他背上,罗泽又怎会抛下他们。长淮低头望着幽深的地底,心底一片冰凉。
明明只差一步,到底哪儿错了?
他们挫败了金不凡,救出了老罗,魂火回归,罗泽再也不用惧怕短折,可以长长久久过完这一生。
他们突破艰难万险终于走出了深山,只差一步便可以通向光明。
罗泽到底去了哪儿?
长淮闭着眼站在原地,像是被抛弃的孤雁,心中刀绞一般。
大地剧烈震动起来,整个世界在这一刻失去了平衡,大山开始崩裂,巨石滚滚而下,地裂两边碰撞在一起又訇然中开,尘土和碎石风暴般愤怒的砸来,快要将一切深埋。
长淮一咬牙,将老罗丢在地上,身上腾起烈焰,迎着乱石张开臂膀,俯冲向地裂,鸣啸声响彻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