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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页(第1页)

她还在说梦话似的:"时常你在院子里讲话,我就以为是婆婆来了……我的耳朵恐怕要出毛病了比如今天,我就一点没想到你在屋里,我以为婆婆一个人在那边提高了嗓子自言自语呢"

"街上的老鞋匠耳朵里长出了桂花,香得不得了,"他再一次试着提起精神来,"我下班回来时看见人们将他的门都挤破了"他挨着她伸出一只手臂,做出想要搂住她的姿势

"这种杀虫剂真厉害,"她簌簌地发抖,牙齿磕响着,"我好像中毒了"

他立刻缩回手臂,怕传染似的和她隔开一点"你的体质太虚弱了"他干巴巴地咽下一口唾沫

一朵大白花飘落在窗台上,在幽暗中活生生地抖动着

他是在沟里捡到那只小麻雀的看来它是刚刚学飞,跌落到沟里去的他将湿淋淋的小东西放到桌子上,稚嫩的心脏还在胸膛里搏动他将它翻过来,拨过去,心不在焉地敲着,一直看着它咽了气

"煞有介事!"听见慕兰在背后说

"煞有介事!"十五岁的女儿也俨然地说,大概还伸出咬秃了指甲的手指指指戳戳

"有些人真不可理解,"慕兰换了一种腔调,"你注意到了没有?隔壁在后面搭了一个棚子,大概是想养花?真是异想天开!我和他们作了八年邻居了,怎么也猜不透他们心里想些什么我认为那女的特别阴险每次她从我们窗前走过,总是一副恍恍惚惚的样子,连脚步声也没有!人怎么能没有脚步声呢?既是一个人,就该有一定的重量,不然算是怎么回事?我真担心她是不是会突然冲到我们房里来行凶楮树的花香弄得人心神不定……"

更善无找出一个牛皮纸的信封,将死雀放进去,然后用两粒饭粘牢,在口子上"啪啪啪"地拍了几下

"我出去一下"他大声说,将装着死雀的信袋放进衣袋里

他绕到隔壁的厨房外面,蹲下来,将装着死雀的信袋从窗口用力掷进去,然后猫着腰溜回了自己家里

隔壁的女人忽然"哦--"地惊叹了一声,好像是在对她男人讲话,声音从板壁的缝里传了过来,很飘忽,很不真实:

"……那时我们常常坐在草地上玩丢手绢太阳刚刚落山,草地还很热,碰巧还能捉到螳螂呢我时常出其不意地扔出一只死老鼠!去年热天有一只蟋蟀在床脚叫了整整三天三夜,我猜它一定在心力交瘁中死掉了……"

更善无的脑子里浮出一双女人的眼睛,像死水深潭的,阴绿的眼睛一想到自己狭长的背脊被这双眼睛盯住就觉得受不了

"楮树上的花朵已经落完了,混浊的香味不久也会消失,"她用不相称的尖声继续说:"一定有人失落了什么,在落花中寻找来着,我发现数不清的脚印……花朵究竟是被雨打落下来的,还是自己开得不耐烦了掉下来的?深夜我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看见月亮挂在树梢,正像一只淡黄的毛线球……"

一会儿台阶上响起了沉甸甸的脚步声,是她男人回来了,女人的声音戛然而止原来那

女的一直在屋里对着木板壁说话?或许她是在念一封写不完的信?

吃中饭的时候,他用力嚼着一块软骨,弄出"嘣隆嘣隆"的响声

"好!好!"慕兰赞赏地说,喉节一动,"咕咚"一声咽下一大口酸汤

女儿也学着他们的样儿,口里弄出"嘣隆嘣隆"的声音,喉咙不停地"咕咚"作响

吃完了,他擦着嘴角的酸汤站起来,用指甲剔着牙,像是对老婆,又像是对什么别的人说:"窗棂上的蜘蛛逮蚊子,逮了一点多钟了,哪里逮得到!"

"工间操的时候,林老头把屎拉在裤裆里了"慕兰说,一股酸水随着一个嗝涌上来,她"咕咚"一声又吞了回去

"今天的排骨没炖烂"

"你吃的是里脊肉!"她吃惊地看了他一眼

"我吃的是里脊肉"他看着蜘蛛说"我是说排骨"

"哈!"慕兰作了一个鬼脸,"你又在骗人嘛"

夜晚,在楮树花朵最后一点残香里,更善无和隔壁那个女人作了一个相同的梦,两人都在梦中看见一只暴眼珠的乌龟向他们的房子爬来门前的院子被暴雨落成了泥潭,它沿着泥潭的边缘不停地爬,爪子上沾满了泥巴,总也爬不到当树上的风把梦搅碎的时候,两人都在各自的房里汗水淋淋地醒了过来

从学院毕业的时候,他剃着光头,背上背着一个军用旅行袋汗从腋下不停地冒出来,有股甜味儿那时太阳很亮,天空就像个大玻璃盖,他老是眯缝着眼看东西

"夜里我掉进了泥潭"隔壁那女人又在尖声说话了,"到现在身上还粘糊糊的天快亮的时候,咔嚓一声,树枝被风折断了"

他很是纳闷:为什么每次都是只有他一个人能听见隔壁那女人的疯话?为什么慕兰听不见?她是不是装蒜?

慕兰在低着头剪她那短指头上的指甲,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你听到什么响动了吗?"他试探性地问

"听到了"她若无其事地回答,仍旧没抬头,"是风刮得隔壁的窗纸沙沙作响,这家人家一副破落相,那男的居然还放了一个玻璃缸在后面,里面养了两条黑金鱼呢,真是幼稚可笑的举动!我已经在后面的墙上挂了一面大镜子,从镜子里可以侦察到他们的一举一动,方便极了我对他们养金鱼的做法极为反感"

地上被践踏的花儿全都成了黑色

他打开门,赫然映入他眼中的是隔壁窗口女人的头部她也在看地上的残花,两眼贪婪地闪闪发光,脖子伸得极长,好像就要从窗口跳出去

"花儿已经死了"他用自己意想不到的声音轻飘飘地说

"它已经过去了,这个疯狂的季节……"女人的嘴唇动了动,几乎看不出她在讲话

"真是梦游人的生活呀,日里夜里……然而这么快就过去了这些日子里,这些扰人的花儿弄得我们全发疯了,你有没有梦见过……"他还要再说下去,然而女人已经不见了

在大玻璃盖底下,所有的东西都是一个个黄色的椭圆形,外来的光芒是那样的刺人,没有任何地方可以遮阴

花间的梦全部失落了

他踌躇着推开门的时候,她正坐在桌边吃一小碟酸黄瓜桌上放着一只坛子,黄瓜就是从那里夹出来的她轻轻地咀嚼,像兔子一样动着嘴唇,几乎不发出一点儿响声她并不看他,吃完一条,又去夹第二条,垂着眼皮,细细地品味黄瓜的汁水有两次从嘴角流出来了,她将舌头伸出来,舔得干干净净

"我来谈一件事,或者说,根本不是一件事,只不过是一种象征"他用一种奇怪的、像是探询、又像是发怒的语气开了口,"究竟,你是不是也看到过?或者说,你是不是也有那种预感?"

虚汝华痴呆地看了他一眼,一声不响,仍旧垂下眼皮嚼她的黄瓜她记起来这是她的邻居,那个鬼鬼祟祟的男人,老在院子里搞些小动作,挡住她的视线吃午饭的时候,老况看见她吃黄瓜,立刻惊骇得不得了,说是酸东西搞坏神经,吃不得等他上班去了,她就一个人痛痛快快地大吃特吃起来

"当我在梦里看见它的时候,好像有个人坐在窗子后面,我现在记起那个人是谁了……你说说看,那个泥潭,它爬了多久了?"他还不死心,胡搅蛮缠地说下去,"那个泥潭,是不是就在我们的院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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