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等林明环,先往前走了几步,被院外的日光一晃,险些落泪,只好用力地眨去眼中的湿润,继而让宫人再搬一个矮凳出来,与林明环坐在院中编织竹条灯笼。
日暮西山时手中的最简单青玉白的圆弧灯笼才成了形,孟渔点燃了灯芯,提灯笑着送林明环出太和殿。
林明环很是依依不舍地一步三回头,身影渐渐消失在幽暗的宫道里。
孟渔脸上的笑容被风吹散,难辨神色地回殿静候傅至景。
戌时已过,食桌摆满冷凝了的一口没动的膳食,孟渔石雕似的坐在桌前,听见殿门的声响,放在膝上的双手紧实地交握住。
他抬起头,看向已经抵达跟前的傅至景,难以言喻的愤怒和悲凉刹时填满了他整个面容。
傅至景一见到孟渔的神情,蹙了蹙眉,似乎不大理解他这种悲愤从何而来,再看一眼冷却的佳肴,眉头皱得更紧,“怎么这样看着我?”
孟渔嚯地站了起来,咬牙切齿,“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竭声的质问让傅至景一愣,他挥手屏退下人,冷声反问:“我安排你见林明环,你不乐意?”
孟渔胸膛微微起伏,“他在渔村待得好好的,你为何安排他进宫?”他不理解至极,焦躁地来回踱步,“傅至景,你已经伤害过他一次了,就不能放过他吗?”
傅至景感受到孟渔毫不掩饰的怒火,心中五味杂陈,沉声,“你不是记挂渔村吗,他来见你,正好亲耳听他说说渔村的近况,这很好。”
好在哪里?
孟渔提声道:“你若想拿他们来威胁我,就不要找些冠冕堂皇的借口。”
傅至景面色一沉,是,他确实是存过这样的心思,他知道孟渔有多么在乎渔村的众人,但倘若一个个搜罗起来逼迫孟渔就范,只会让孟渔更加厌恶他。
所以他选择让步,既然孟渔不要他双手捧上的权力,便让孟渔看看他的包容与改变。
他安排林明环进宫不是不介怀,但忍了又忍,甚至于让孟渔安心地对方叙旧。
今日他在太妃的寿宴上听吹拉弹唱,心里想的全是孟渔和林明环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好几回他都起身打算离席,亲眼到太和殿看一看孟渔是如何与林明环相处,又觉着眼不见为净,硬生生地挨到孟渔送走林明环。
可惜傅至景所做的这一些落在孟渔眼中全是阴谋诡计,孟渔根本就不信睚眦必报的傅至景会变得如此宽容。
“他算是你的救命恩人,我不会拿他怎么样。”傅至景坐下来,深沉道,“孟渔,我没有你想象中那么不堪。”
孟渔还是不信他,挡在他面前道:“好,我要你做出承诺,往后无论何时都不能再打扰明环他们。”
傅至景抬眸望着为了林明环在他跟前气势汹汹的孟渔,有那么一瞬,他真想试试拒绝孟渔,看孟渔会用哪种方式激烈地抗争,又是如何用滔天的恨意凌迟他。
他现自己在嫉妒林明环。
一介九五至尊竟嫉妒一无所有的平民——不,林明环曾拥有过孟渔的青睐,还险些成了成双成对的夫妻。
他没有输,但也没有赢,傅至景心中涌动,擒住孟渔的手腕,眼神不自觉地沉下来。
孟渔的气势在寒霜似的凝视里逐渐败退,他突然想起是在对谁大呼小喝,他在要求天子给他承诺,多么的天方夜谭?
可是他没有办法,傅至景每一个轻微的举动都足以在他小小的天地里搅起风浪,他悲哀地察觉除了用自己做筹码,没有任何一样能拿得出手的。
“好了。”傅至景拉着他坐下来,颇有些莫可奈何地说,“是不是无论我做什么,在你眼里都是图谋不轨?”
“我给你权,你不要,我想你高兴,让你见渔村的人,你也不要,那要我怎么做你才能有几分称心如意?”
傅至景将四通八达的路试了一遍,可权势与温情都打动不了孟渔,他已经走投无路,退无可退了。
孟渔红着眼,没有回答他的话,继续问道:“明环的事,你答不答应?”
“既是要我做出承诺,那么你也得向我保证往后不许再想着林明环。”傅至景直白地道,“其实你很清楚,我根本不想你们见面。”
他搂住孟渔,声音放得很低,“我只是在尽我所能地讨好你。”
讨好一词从傅至景嘴里说出来极为违和,孟渔回望傅至景深沉的眼睛,有如和野兽博弈,艰涩地说:“我保证。”顿了顿,“君无戏言,你说到做到。”
傅至景勾住尾指,如同孩童拉钩一般,道:“君无戏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