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子昱清楚陵今游并非从前的那一隻猫妖,杀害他母亲的也不是现在的她,更何况,当年对他们全傢出手的主谋是汜海蛟,陵今游为养妖珠,不可能真的动手杀人。
因此杀母之仇一说,根本不成立。
但云从彧自冉子昱的生母冉默潇去世后,行事愈发偏激执拗,对妖族的愤恨已然蒙蔽瞭他的双眼。
冉子昱确信,若是能杀汜海蛟,即便是要他这个儿子的性命,云从彧也会毫不犹豫做出选择。
至于今日这一幕,他也早有预料。
六年前,素来与冉柏川有来往的湫阳子到访皇宫,不知怎的竟知道陵今游体内拥有功效可怖的妖珠,于是联合冉柏川将陵今游害死,挖走瞭妖珠。
但当时,陵今游尸身突然消失,才得以存活。此番湫阳子找到陵今游,目标定也是妖珠。弥枝森时,他想独自带走陵今游失败,便敲起瞭另外的算盘。
云从彧,想必就是湫阳子联系的。
冉子昱脸上带著道道血污,沉声道:“爹,让雪痕退下。”
云从彧眼睛眯起:“怎麽?你真打算杀我?”
“冉子昱,不要!”陵今游哭著喊道。
此刻她完全没瞭主意!
在窥岸中,黛山声称她杀瞭冉子昱的娘亲,虽然冉子昱似乎知道她非是原主,并不计较此事,但这件事仍旧成瞭一根刺,狠狠扎在她心口上。
今夜,冉子昱若是为瞭她与云从彧动手,她怕真的会愧疚而死!
因而她下意识便想跑回去,猛地一个人飞奔而来将她拽住!上官静儿紧紧抓著她道:“别去!阿朔他有分寸!”
“可是……”
“今夜可真是热闹。”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清冷嗓音自远空涤荡而来,带著春风化雨的绵柔之力,威慑却浩瀚如海,轻巧地将冉子昱三者推开。
下一刻,一袭白衣如一朵含霜沁雪的莲花悠悠落在冉子昱跟前,行清子雪袖如涌动的风雪,身姿挺立如翠竹,屏开的气场是岿然不动的山峦,牢牢守在弟子面前。
云从彧默默阖目,再睁眼,便收敛瞭险些倾泻的戾气,道:“师妹,别来无恙。”
此话一处,雪痕也收瞭竹节鞭,无声立于其身后,宛若一柄收敛回鞘的神兵利器。
行清子并不与他亲近,隻是微微颔首,俄而道:“云师兄,难得回傢,怎的也不提前知会我一声?师妹好前去迎接。”
“回傢”二字不知在云从彧心中激起何种情绪,他叹气,语气是难得的柔和:“是师兄的不是。隻是夜已深,师兄不愿打搅你休息。”
“那师兄便好意思来此教训我徒弟麽?”行清子语气微微一沉。
云从彧双眼一眯,轻笑:“他也是我亲儿子。孩子犯错,我这个做父亲的亲自来教训,有错?”
行清子面色更是不佳:“你将该当面向敌人的兵器落在孩子身上,这父亲当得又称职麽?!他已年少丧母,父亲对他还动辄毒打,若是长公主泉下有知,要如何悲恸?!一日为师终身为母,我既是他师父,今日便要为他讨个公道!”
她一介女修,身形纤瘦,在云从彧和冉子昱面前更显柔弱,可句句的控诉震天动地,即便如今铁石心肠的云从彧面颊都因此泛红。
而被行清子挡在身后的冉子昱瞳孔微微一震,眼眶微涩,看向他师父的面容变得无比动容。
冉子昱握剑的手不觉攥紧,无意地垂首一笑。
多久?
有多久没有被这样护著瞭?
先前是陵今游,现在是行清子。
虽然他已将自己锤炼得足够强大,但从前他在世上孤立无援,隻求能保护陵今游,而现在,他竟也有人奋不顾身站在他面前,指责云从彧,隻为讨个公道。
怎能不感动?
他,又何德何能?
其实自打进入师门,行清子顾著自己闭关修行,要麽处理门派事务,教导他的时间并不多。但寥寥几次都是一针见血且指导耐心,冉子昱当时年纪虽小,但也知道师父是真心对自己好。
可若平时感受到的是师徒情谊,现下,此刻,那挡在自己跟前的人,如同他的母亲,是傢人之间才有的心疼与维护。
自冉默潇死后,除却陵今游,再没有一个人对他表达哪怕半分的善意。即便是带他认祖归宗的皇爷爷,也隻是派给瞭他一个精致但冰冷的寝宫。
太监宫娥欺侮他、云从彧毒打他,老皇帝从来都是冷眼旁观。
皇帝起初便反对冉默潇嫁给出身普通的云从彧,也是因为这个,二人才会私奔到穷乡僻壤生下冉子昱。对云从彧的厌恶,也移情至孩子身上。
皇傢凉薄,冉子昱打小就明白,皇爷爷救他养他,不过是想若他是个可塑之才,随手搭救便可为皇室再添一员高手。
以至于,冉子昱从小便生活在一个极为无情的环境中,唯有突然出现又无助死去的陵今游。
接著,就是后来的行清子。
遇见师父的那一天,是人生焕然一新的一天。
虽然一晃十几年已去,但二人的初见,行清子对此,至今也同样记忆犹新。
那是个春寒料峭的凌晨,她应冉襄皇帝之邀进宫,不想就在那万物枯败、湖水冻结的岸边见著在薄雪中扎马步的孩子。
那孩子隻著一件单衣,小小的侧影单薄如纸,不知何时开始的,总之此刻已冻得浑身发紫,双眼一眯一眯几欲昏厥。
什麽在支撑著他?
是身后一个白衣人,隻要觉察他有坠倒之意,对方手中细软坚韧的翠竹枝便会第一时间甩在他脊背上,将他打得狠狠一震,迫使他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