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诺默了会儿,温暖的声音,“一直,先生,一直。”
她该不是吃完晚饭后就跟来了吧?我气急败坏,语气凶狠,“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儿?这么冷的天儿,又这么晚了,再说大过节的,不回家在外面瞎晃什么?”
“我不想回家。”许诺闷闷的,“他们太坏了,对不起,你不要生气好吗?”
我更凶狠,“生气?我生哪门子气?你相亲与我何干?”
许诺又默了会儿,还是暖暖语气,“那,先生,你别伤心好不好?”
我觉得我整个身体,就像只被戳破的气球,狠狠地在漏气,然后,再没一丝力气,一个字都吐不出去。
听筒里的许诺仍那么温暖,“倒数开始,八,七,六,五,四,三,二,元旦快乐,先生。”
我发不出声音。
“喂,还在吗?”许诺有一点点撒娇,一点点耍赖,小女孩儿似的,“不是吧,我都等这大半天了,你连句元旦快乐都不跟我说呀?怎么这样啊?”
我无法拒绝,硬着头皮,“呃,元旦快乐。”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哑的厉害,忙清清喉咙,振作精神,“好了,快回家吧。”我想出去看看她,天儿冷,路上还积着雪。
“这就回去。先生,有什么新年愿望吗?”
唉,她还真是话多,我随便,“我这么老了,没什么愿望,和去年一样就行。”
“那过去的一年,有什么是值得你重视,有意义的吗?”
我眼睛在屋里找,我把外套和厚冬衣扔哪儿了,仍随便,“没有,很普通。”哦,我看到衣服和围巾丢在沙发里。
许诺说,“我有,先生,过去的一年,对我来说,最有意义,最值得重视的,就是,我遇见你。”
我傻愣住,对着墙壁,张大嘴,却还是象溺水的鱼一般,没办法再好好呼吸。耳边,许诺郑重其事,“先生,对我来说,遇见你是很好的事情,新的一年,你得帮我,让这件好事继续……”
我啪地挂上电话,这孩子疯了,我不要听,她真的忘记吃药是不是?可下一秒,我抓起衣服围巾手套毫无章法地跑出去,门没关,手套随着我一路乱跑,一路乱掉。空气里尽是爆竹烟花燃放后的硝烟味儿,我找到胡同口的公用电话亭,可亭子里是空的,诺诺呢?人哪儿去了?远远近近,鞭炮,烟花,喜气洋洋,照亮寒夜,迎接新一年来临。
火树银花不夜天,我找不到我要找的人。
最终,我抱着衣服,怏怏而回。很冷,我发着抖,屋子里的暖气,暂时缓解不了我的冷颤。我又坐回那张老藤椅里,手蒙住脸,倒笑出来,许队长,谢谢你不在。不然,我这个长辈不知会对你这个后辈干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可是许队长,你不能走火入魔,绝对不可以。
傻愣住张大嘴,象溺水的鱼般无法好好呼吸的震撼,我知道那是什么。那是一道温暖,不刺眼的光,照耀过我的人生。
很多很多年前,有一次,我下班路上,不知怎么,被从天而降的小花盆砸一记,头破血流。那天,因为约了余素,我不想失约,手帕按着头,去见她,迟到,懊透狼狈。
余素且惊且笑,问我怎么了?
我笨嘴拙舌,跟她讲,头破,血流,还吓哭路边的小姑娘,我想哄那小姑娘别哭,越哄那孩子越哭。
余素边听,边安抚我额角的伤口,后来,她的吻,轻轻落在我脸颊……
我当时,就是那个样子,傻愣住,张大嘴,却象溺水的鱼,没办法好好呼吸。
这件事,可以在我三十岁的时候发生,但不能存活在我现在这个年龄。
错爱,错爱,从认识许诺至今,待我惊悟,已过一季。
错爱的本质,就是一双不合脚的鞋,穿着脚疼,扔了心疼,怎么能让许诺遭这个罪?我放下捂住脸的手,暖和一点了,我的理智复活,觉着自己应该喝点热饮,胃痛。不小心,我撞到一本书,余素的相片,从里面掉出来。
其实,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一本旧书,余素离开后,再没翻阅过,一直收在书架顶上。上次方刚回来,整理东西,才重拿下来,又看一遍~~我终于知道上次许诺撞掉这本书时,我为何没来由的心慌,而她为何失去好奇心,她临别时的眼波为何轻跳,她对着我时候又为何有那种做梦般的表情。
不过,还来得及,这件事不会就这样轻易结束,许家,总会有个人,来找我。我把相片夹回书里,我知道如何,让许诺定心,让我死心,让许家人放心。
21
方正文
许怀远并没让我等太久。
元旦假期后,系主任要我接手一个小项目,倒不难,就是时间赶任务紧。主任征求我意见,看能不能辛苦些,带几个学生,赶在春节前把活儿干出来。生怕我不答应,给的待遇好到让我惊讶。我倒也没其他要求,说那就在实验室住段时间吧,主任二话没说,给我间宿舍,同时,安排校医给我,只要有所不适,医生随叫随到。人生于世,不是做感情的奴隶,就是做工作的婢仆,很难有真正意义上的自由,看起来也没其他路子好走,我也二话不说,回家去取行李。
天寒地冻,我等车的空儿,军牌红旗停在我面前,明净的车窗滑下,许怀远那张眉目端正的脸探出来,“方教授。”
我颔首致意,该来的,躲不了。他的警卫员帮我拉开车门,我坐上去,车子启动。
“常听孩子们谈起你,”许怀远开场白,很客气,“今儿才有机会见个面。我虚长几岁,托大兄长自居,你看咱们老哥俩找个地方坐下喝两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