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还是没告诉方原,许甜与同学打架的原因,反正那一大碗馄饨让他分外满足,也就罢了。配白米饭的是番茄虾仁炒蛋和奶油白菜,许诺的手艺比之大厨出身的方刚毫不逊色,番茄清甜,虾仁鲜嫩,蛋炒的幼滑无比。至于那道奶油白菜,汤汁细腻,白菜口感丰盈,原原明明已经饱了还跟着又吃了点,加上许诺又爱逗他,说笑间,连饭带菜,一扫而光,原原差点连装奶油白菜的碟子都给舔了,这才肯老老实实去写作业。其实我也很没出息,吃的有点过量,偷偷把皮带松一扣。
饭后,我打算收拾碗碟。许诺不用,让我去睡会儿。我表示没道理主人去休息让客人做家务的。
许诺笑嘻嘻,“那就俩选择,要不你忙你的,我忙我的;要不我忙我的,你陪我。”
不能再让许诺留下来,理智告诉我,我们之间最好不要再有任何交集与牵扯,是比较“安全”的,拒绝,“就洗几个碗,我能处理。你也出来好一会儿了,难得周末,多陪陪家里人,赶紧回去吧。”
许诺指指案板上还剩下不少的馄饨皮尔和馅料,“这个,你也行?”
当然不行,可我勉力挣扎,“我,试试吧。为什么要包那么多呢?”
“因为冻起来,就是你和原原的早餐啊。”许诺很肯定,“我很担心你试的馄饨,下锅煮时会变成肉末片儿汤。喏,还是让我帮你包完再说吧。”
“可是太麻烦你了。”
“没关系。”许诺撸胳膊挽袖,利索地洗碗刷锅,嘴里还抱怨上了,“老先生,你以前不这样,现在对我可没耐心了。你说我就是敬重您,想在您身边多呆会儿,跟您学点东西,你别总撵我走啊。”
我靠门站着,一边是觉得有她在的空间活泼泼如一泓跳动的溪水,一边又对敬重那俩字起过敏反应,咬牙闭嘴不应。
我的冷漠,在许诺那儿照例显得很没用,她才不管我有无应她,自管自啰唣,“再说,你知道小宋出这事儿,我哥多内疚吗?他特别交代我多照顾原原的。”
外面雨收云霁,太阳出来了,天光透亮,映照的绿植叶尖上的水珠晶莹,这样的辰光,总像在我的记忆里存在过。
许诺偏头看我,“对了,方刚不是拜托过您,不许拒绝帮助吗?”
“是,是啊,”我扶扶眼镜,惊异,“这你都知道?”
许诺目光里有丝狡黠,大喇喇,“咱谁啊,是不?”
我垂头,抿嘴乐。方始了悟,刚儿和李完那俩孩子的拜托,有点深谋远虑的意思。
许大队长招呼,“行啦,想笑别憋着。来,一起包馄饨。”
“呃,我不太会。”
“没事儿,不有我嘛,指定不会让你皮肉分离,啊,我说的是馄饨。”和许诺在小桌旁坐定,听她掰扯,“有一次,我被我爸在脑门上敲一特狠的爆栗,你知道为啥不?我哥下厨,切肉,可他笨嘛,切到手,出血了,我就逗他,哎哟,这是滴血认亲哪,我话音刚落,脑门就挨我爸一记,他老人家叱我,瞎扯什么片儿汤话……”
我忍不住再笑,这回是忍俊不禁,笑出声。我学着许诺的手法,还真包出只像模像样的小馄饨,她有帮我加固过,相信,下锅煮的时候,绝不会变成肉末片儿汤。就这样坐着,拉杂些没目的的闲篇儿,小馄饨白蝴蝶般,一只只整整齐齐码在大青花平盘儿里,许诺的声音清润,甜脆……我很确定,类似这样下过雨的午后,看着一个女人为我操劳,听她与我唠叨的幸福,我经历过。
那一年,我和余素之间暗涌的矛盾之所以汹涌到表面,就应该起源于这样一个午后。也是周末,象从前所有的周末一样,我仍然伏案忙于我的科研项目,余素带孩子出去玩儿,近午时分,下了场大雨,我一边忙碌,一边担心老婆孩子会不会淋雨?想出去找,又不知妻儿去了哪里?一筹莫展。
直到午后,他们娘俩回来,俱高高兴兴的样子。我问余素是否淋了雨,有无吃过饭?余素说没淋着雨也吃过了饭。知道我还没吃过,她就去厨房为我下面,并埋怨我没好好照顾自己。我靠在门边,看她为我洗手做羹汤,胸腔里满满地幸福,她不知道,屋子里没有她和孩子的声音,心里空落落的。
可余素不如我平和,冲我闹点小脾气。没人知道,每次余素不高兴,我都慌的无所适从,手忙脚乱想帮她的忙,谁知还越帮越忙,把挂面下到冷水锅里,害余素分心切到手,余素说这是血的教训,让我记着,挂面是不能用冷水煮的。
哗,“血的教训”,这不比许诺的“滴血认亲”来的生动,但绝对深刻。因为翌日一早,送刚儿去幼儿园的路上,路经报亭,见到余素拍摄的杂志封面,正是笑意葱茏的李纯恩。刚儿告诉我,这个叔叔他见过,是妈妈的朋友,头天中午,在公园遇到,一起吃的中饭……于是,我终于知道,在我担忧他们母子的时刻,他们与李纯恩快乐地吃着西餐唱着歌儿;当我靠在厨房门上,因为我的妻子为我洗手作羹汤而倍感幸福的时刻,我的妻子记挂着别人,心情复杂对我发脾气……
彼时,愤怒是我仅剩的情绪,无法掩饰,无处宣泄,自那时起,我的人生第一次走到失控的地步。这和发现余素与李纯恩长期通信不一样,我不能容忍我的妻子带着我的孩子与其他男人如此相处,那种感觉,就好像有人虎视眈眈,要把我身上的血肉切走一大块似的,从,再无安宁,我与余素开始了一段闹别扭,道歉,和好,接着冷战,道歉,和好,继而继续争吵,道歉……最后,不可收拾,分道扬镳,留下血肉模糊的我,自行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