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子听他说报官,更是一乐,龇着白牙:“你把你身上这件大氅子送给我,我便带你去报官。”
高昶倒是奇了:“你吆喝人来抢我的马车,还带我去衙门告状,你傻了吗?”
那小子道:“你明知道我抢你的马车还让贼带你去告官,你傻了吗?”竟然还是个嘴巴伶俐的。
高昶哑然失笑,自然是知道,虞城县这种地方,老百姓都能拦路抢人了,肯定是没人怕官的,官怕百姓才对,哪天一个不小心就要给这群饥民冲到县衙里往头上插个义旗,造起反来那可是要命。当官的才不敢管这事。不过他却是要去上任的,高昶解了身上白狐狸皮的大氅子,披到面前这猴崽子身上,道:“衣服送给你,带我去县衙如何?”
出连兄弟提着刀跟到高昶身边来,眉头皱的老高,那百姓们却是欢呼雀跃的,原来他们俘虏了出连兄弟的马。那猴小子穿了高昶的大氅子,十分高兴,连忙吆喝众人道:“走走走了,我们带这位官人回县衙去,把东西带上,把马牵上,回去了。”笑跳到高昶身边来,道:“说话算话,这就带你去。”
高昶也跟着发笑:“有劳小兄弟。”
高昶在前,那小子在侧,出连兄弟跟着,后面一大票贼伙带着贼赃,高昶的马车还有两匹马一块闹哄哄簇拥吆喝着往虞城县衙去。出连兄弟眼睛都瞪圆了,高昶兴致倒好,跟那小兄弟聊天,问他姓名家住,这小兄弟也不含蓄,只说大名:“我叫刘弨!”又问高昶:“官人,你从哪里来,你贵姓啊?”
☆、圣旨
虞城没有城墙,一条土道直通县衙,两旁皆是茅草屋的民居,不过人高,百姓也是统一的穷,连件布片完整的衣服都少有。此刻刘弨跟高昶一行车马粼粼出现大街上,百姓们纷纷从茅屋里跑出来观望,很快到了县衙门口,高昶看到那破烂的扁额,虞城县衙四个大字已经模糊不清了,门口却不见衙差。他见衙门门口有通破鼓,便命出连道:“去擂鼓。”
出连忙答应道:“是!郎君!”拿了架势就去擂鼓,众人都望着他,出连在破鼓前站定了,愣了一下:“锤呢?”众人就哄笑起来,刘弨是县尉的亲戚,这帮人带着贼赃都回县衙了,还找县衙报官,八辈子没碰到这么好笑的事了,都大笑不已。高昶看这帮百姓穷的衣服都穿不上还能找娱乐,精神头倒是真的好,也不跟他们一般见识,出连扛了自己的大刀,拿刀背在那破鼓上咚咚咚大擂起来。
擂了十多下,那面大鼓咚一下破了个洞,出连唬的大叫一声,围观的百姓又大笑起来。而此刻县衙内的衙差也都跑出来,还有一个青布袍子的中年男子,正是县尉刘骠,方才两个衙差正在厨下替他做炊。他听说抢了个人,还惊喜着跑去院子里查看财货,转而又听说事主来报官了,吓得不轻,虞城县一年也碰不上一件案子,敢来这里报官的不是真有点来路就是神经病,他赶紧跟着刘弨往外去,嘴里随问道:“这人是个什么来路?”
刘弨还穿着高昶的大氅子,他口水翻飞的跟刘骠说起事情的经过来,旁边的县衙主簿刘绮大声斥骂道:“你好大的胆子,当着路就敢抢人,也不看看对方是什么身份!”抓住他就把他身上的氅子剥了下来,挽在臂上:“还不滚去。”刘弨吓的愣住,只得默了。
刘绮跟上刘骠:“这人怕是有来历的,大人,朝廷不是要给虞城派县令来,会不会就是他?”
刘骠随走随道:“县令?公文上午才刚到他就来了?这么快?”刘绮道:“我看他是来找大人你的。”
刘骠跨出衙门,见到衙门外,石阶下方立着一位青年男子,穿着象牙色垂胡式大袖暗纹织锦袍,三层单衣,腰悬玉珠,个子极高,身材清瘦,相貌却是出奇的俊美,面如凝玉,墨笔也难画出来的眉目五官,冷冷肃肃,端的是一身素雪寒霜的凛凛风骨。
身后两个仆人也是高大雄壮,衣着整齐,刘骠看这样子,就算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又哪敢怠慢,连忙迎上前去,拜了一拜。高昶道:“不才刚到贵县,百姓们便远道来迎,实在是不胜惶恐感激之至。”
令出连呈上公文去,刘骠看了一眼,竟真是朝廷派的县官来了,汗都要下来,幸好这位开口就给他找好了台阶,连忙顺势就下,跟主簿连着几个衙差连忙邀请他入堂:“行李车马已经替大人,安置好了,大人且先休息,衙下已经在置备饭菜。”
刘绮忙把大氅子重新给高昶披上,高昶不受,道:“这衣裳是我答应了送给那位刘弨小兄弟的,既然送出去了哪有再收回的理,万万不可。”
刘骠脸上讪讪的,也没脸说什么,很快厨下送了饭菜来,一盘蒸的干鱼块,盐菜,坛子里刚码好的鱼酢,连带着椒盐糯米一起蒸好了摆在盘子里,又杀了只鸡,这饭菜放在公主府都是下人吃的,却已经是这虞城县衙最好的招待。高昶倒不嫌弃,随用饭随问起了县里的事,刘骠一听就叹气:“大人也看到了,咱们虞城县穷的这个样子,今年又逢上灾荒,朝廷打仗又要征粮,老百姓都没得吃。不光咱们虞城县,这整个睢阳郡都是如此,舍下多有失礼,还请大人勿要见怪。”把那刘弨弄过来磕头赔罪:“我这不成器的侄子,少缺管教,大人只管处置他。”
刘弨实际上是刘骠的一个远亲,父母双亡,家境也十分贫困,时常来刘骠门下讨口饭吃,刘骠的妻子却十分厌恶他,对他没什么好脸色。不过他脸皮厚的好比老树根,这个亲戚对他没好声气,连口吃的也不肯给他,他却仍往这县衙里凑近乎。高昶却看这孩子长的面目清秀十分机灵,尤其是那眼睛透亮,高昶笑道:“这孩子可不差,这股聪明劲,将来肯定会有出息的。”说着伸了手扶他起来。
刘弨倒是兴高采烈的,高昶笑打量他道:“你穿这身衣服,可比我穿着还体面。”
刘弨听到这赞扬喜的要挂不住,他看高昶那真正是个俊美的不似凡人,天上神仙一般的人物,却听他这样夸自己,几乎要羞红了脸去。
刘弨跟几个犯事的人都跪在县衙前堂里,高昶依次将他们扶起,道:“本官不追究你们的罪过,只是以后莫要再做这种行盗抢劫之事,百姓们日子艰难,以后你们要是没有饭吃,就来找我,我既是一县之长,只要在这虞城,必定不让治下的百姓们挨饿。”
当下就有人跑上来跟县令大人要饭吃,一老丈拄着木棒,端着破碗颤巍巍递到他跟前,眼泪横流:“大人,老儿已经四天没见着一粒粮食了。”
高昶握住那老丈枯瘦的手,拍了拍,而后当着众人目光,他解下了身上的织锦长袍,只穿了单衣在身,转而目视众人:“百姓们吃不起饭,我这县官也没脸穿这样的锦衣绣袍,今日脱下了它,换做粮食,为老丈做粥。我高昶今日在此立誓,这虞城的百姓只要有一人没有饭吃,我便一日不吃牲肉,不服罗绮,如有违誓,天地不容。”随即他郑重的取下了头上的玉簪,一并交给出连去换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