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对她所在乎的一切都不在乎的劲儿。
可她没法讨厌弋戈,因为没有理由。她凭什么讨厌弋戈呢?弋戈没有伤害过她,她只是不爱说话,对谁都一样;弋戈还救过她,在运动会上,先是主动报名缓解了她作为班长的尴尬,又在长跑赛场上把她背去了医务室;甚至,弋戈连尖子生常见的遮遮掩掩的小心机都没有,只要她问,她就会把自己所有的解题方法、练习册和辅导书都告诉她,毫无保留。
所以夏梨没法讨厌弋戈。
可越是这样,她就越难过。
夏梨,为什么你连讨厌都不会?
夏梨,为什么你这么没用?
夏梨蜷在床上,渐渐哭得累了。她的眼皮打架,腹部的疼痛好像也在减轻,她想睡了。
模糊的视线里最后出现的是她书桌上摊开的数学错题集。
错题还没看完,解析几何她还是算得很慢,真要命。完全睡沉之前,夏梨酸着鼻子想。
今年过年早,因此期末考试比往年提前了很多。距离上一次月考结束,也才过去了不到三周。
弋戈这次坐在2号考位上。考试开始前,她桌上摊着一本《高考满分记叙文》,强迫自己紧急记几个排比句,用在开头或结尾抒抒情。
这两个月杨静对她围追堵截,分析了她几十篇作文后,年轻的女老师终于崩溃了,揪着自己的头发绝望地说:“答应我,咱下次别感动中国了,行不?”
弋戈有点心疼她看起来并不浓密的头发,于是乖乖点了点头。
但杨静接着又是一句:“也别用司马迁!钱学森武则天比尔盖茨海伦凯勒都别再用了!”
弋戈:“……”
好家伙,把她作文里轮着上场的兵全数了一遍。从初中到高中,弋戈还真没用过除这五位之外的其他人物素材。
“其实我觉得你的问题不在能力,在于态度。”杨静严肃起来,“你自己看看你这十几篇,有什么区别?三段论、一句论点加一段素材、连最后结尾的话都大差不差,打混了你自己分得清哪篇是哪篇么?”
弋戈无话可说,她确实分不清。
“这样,你写记叙文!”杨静大手一挥,下了命令。
弋戈对杨静的主意感到十分惊愕,就算是死马当活马医,也不至于这么大刀阔斧吧?步子迈这么大也不怕扯着裆?
但杨静没给她推脱的机会,从抽屉里找了本《高考满分记叙文》丢给她,勒令她下次考试只准写记叙文,就算不会写,挤牙膏也得给她挤出800字来。
于是现在弋戈就在挤牙膏。
这次的作文题目是幅寓言漫画:一只小兔子正在拔萝卜,前两个萝卜都是正常大小,轻而易举地就拔出来了,第三根萝卜却巨大无比,小兔子拔了半天,满脑门冒汗。它看不见地下的萝卜到底有多大,于是坐在地上,快要放弃。
破题很简单,“坚持就是胜利”、“永不言弃”,或者是“抓住机遇”之类。
啊,司马迁。
弋戈的脑子又不受控制地想起司马迁了。司马迁多好用啊,在牢狱里写史记,这还不够坚持?还有钱学森,一穷二白的时候造原子弹,谁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他还是坚持了那么多年,最后拔出了一根举世无双的萝卜,这还不够感人?
她为什么只背这几个素材?还不是因为他们足够万能,什么主题都能切上。
但她不好意思再连累杨静了。每回她语文考砸,刘国庆都要找杨静“兴师问罪”,理由很简单——这么聪明的孩子,其他门门都拔尖,怎么就是语文学不好?你作为老师,也要找找自己的原因!
杨静在尖子班的一众老油条里只能算个愣头青,所以刘国庆训她也不怎么留情面,像训学生似的。弋戈觉得自己对不起杨静的头发,于是啃着笔头,满脑子搜刮关于坚持的故事。
破天荒头一遭,弋戈在语文考试上用足了两个半小时。考场上大部分人都搁笔了,她还在奋笔疾书。
她最终写了小时候带着银河一起去爬山的故事——虽然爬山很累,虽然在半山腰我就想放弃,但我还是坚持到了山顶,看到了最美的日出,那就是我拔出来的大萝卜。啊,坚持就是胜利。
她憋足800字,不忍直视,觉得自己写的全是废话。谁要看你怎么爬山?谁想知道山上有啥树树有啥花日出长啥样?
她仿佛已经看到了又一篇不及格作文在向她挥手。
哪知,两天后成绩公布,她居然见了鬼地拿了110分。作文部分,她得了45分,虽然不高,因为她的立意其实有些偏,但已经算是像样了。答题卡发回来后,杨静还专门给她加了一句评语——“语言朴实、情感真挚,好!!!”
弋戈盯着那个大大的“好”字发懵,这是她第一次得到三位数的语文成绩。
好???
这就……好?
一样的800字废话,从议论文改成记叙文,就好了?
她觉得自己更不懂这门玄学了。
“卧槽!一哥你牛逼大发了啊!”高杨冲进教室,一嗓子打破了她怀疑人生的沉思。
弋戈茫然地抬起头。
“咋了咋了!我大哥又咋了!”范阳倒比她还激动些,凑上去自成氛围组。自从上次食堂抗议之后,他对弋戈的称呼就从“一哥”变成了“我大哥”,反正就是不好好叫她名字、就是不把她当女的,连带着整个班的男生都阴阳怪气地喊她“弋大壮”、“一哥”和“大哥”,私下里有更难听的也说不定。
“你们猜一哥这次总分多少?”高杨瞪大眼睛卖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