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瑞家的道:“太太放心,姑太太毕竟是嫁出去的女儿,哪能经常回娘家呢?没的让人笑话,像太太这样个月不回娘家才是正理儿。”
王夫人却叹了一口气,道:“你这话无理,我上头有老太太,自然不能常回娘家,便是要回去,也得禀告老太太一声,得了老太太的允许方能成行。至于姑太太,如今自在得很,早就听说姑老爷把屋里人都打发了,上头没有公婆压着,自己当家作主,可不是想回就回?”
王夫人越发羡慕贾敏了,真不知道她积了什么德,竟有这样的福分,等出了孝,他们夫妇这样恩爱,生儿育女几乎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周瑞家的想了想,顿时深以为然。
贾敏的确自在非常,饶是王夫人容貌丰美,举止端庄,姿色胜贾敏一筹,但也抵不住男人今儿朝东明儿朝西的心思,王夫人手段再好,上头贾母便不能当家作主,贾政房里也有一个周姨娘和两个通房丫头。
却说王夫人离开贾母房中后,贾母瞧着她的背影眯了眯眼睛,心里冷冷一笑。
王夫人心思如何,贾母猜得差不离儿,无非是怨自己给贾敏的东西多且珍贵,没有留给他们,也不想想,贾敏是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亲骨肉,孙子孙女尚且隔了一层,王夫人只是媳妇而已,哪一家的媳妇不是这么熬过来的?贾母进门的时候还是重孙媳妇呢,平常伺候着姑太太、姑奶奶、小姑子,也没像王夫人这般嫉妒小姑子得的好处。
翡翠素知贾母心意,忙笑道:“老太太疼姑太太,好东西好玩意儿都尽着姑太太,别说太太了,就是老爷们知道了,心里也羡慕得很呢。”
贾母倚着靠枕,由着两个小丫头拿美人拳捶腿,叹息一声,道:“她自己疼元春疼得入了骨头里,是理所当然,我疼敏儿就不该了?敏儿也是我嫡亲的骨肉呢!俗话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只是觉得她没有气度。”
贾母越说越气,当家主母能拿捏住丈夫的心思那是她的本事,自己也是这么来的,原就不大喜姨娘小老婆,从不叫她们在跟前出现,也不给儿媳妇添堵。
两个媳妇进门,她何曾管过他们房里的事情?贾赦房里一堆小老婆她没管,贾政房里只有一个姨娘她也没嫌少,更不曾说王夫人一句不是。
王夫人既不愿贾政有小老婆,又好贤名儿,这也罢了,她自己生得颜色好,正当好年华,虽说打扮朴素端庄,依旧鲜花儿似的,美艳夺目,挤兑得周姨娘木头人似的,姿容也不如她,贾政自然常留王夫人房中。谁知前儿她以维护贾政孝期名声为由打发几个不老实的丫头出去,竟然只许将贴身小衣撂出去,余者好衣服好首饰都留给好丫头穿。
贾母听到这个消息,险些气死,平常瞧着王夫人进退得宜,言语有分寸,不是当不起一家主母的模样,怎么到这些事上,竟生出这样的雷霆之怒?又这样心胸狭小?几件衣履簪环能值几个钱?从她指头缝里漏出一点子就比这多十倍百倍,但对于丫头们来说却是攒了好些年的梯己,没了这些梯己,又被撵了出去,可不是只有死路一条?
故此,贾母心中对王夫人越发不满了。
翡翠抿嘴笑了笑,软语安慰道:“太太毕竟年轻,哪里比得上老太太经历的事情多?老太太且息怒罢,日子久了,太太自然就改了。”
贾母撇了撇嘴,道:“我瞧着却悬得很。”
别看王夫人一副言语和气的模样儿,慈悲得很,实际上心机深细,行事杀伐果断,不动则已,一动便是雷霆之怒,丝毫不顾及人命关天的事儿。
贾母自恃压得住王夫人,撇开此事不谈,只顾着女儿进京该送的东西,无论什么东西必要先行过目,每一件东西均是细挑慢选,既要精巧别致,又要符合贾敏的喜好,等着贾敏进京后当作府中送的迁居之礼送去,不必贾敏再行操劳费事。
贾母又派人打听林家老宅的动静,听说年初林如海就打发人来修缮宅子了,忙打发几个心腹下人从自己陪嫁的铺子里挑些好砖瓦木料摆设送去,方才满意。
贾敏不知母亲想得如此周全,正同林如海料理完家务,收拾好行李,安排好书院日后的琐事,别过各家世交故旧,吃了践行酒,方择九月二十二日启程。
林家东西极多,一共雇了四条大船,林如海和贾敏并丫头婆子一船,余者小厮家奴护院等人则留守于装行李东西的船上,另外又因常听人说水匪为患,恐途中生事,林如海雇佣不少退下来的老兵做护院。
可巧林家抵达京城时乃近年下,万寿节是腊月,因此各路官员进上的贺礼纷纷送进京城,汪祯也预备了寿礼,遂命官船与林家一道启程,一路相互照应着。
一路顺风顺水,十一月便平安抵达京城。
☆、:
彼时京城正下着大雪,四面银装素裹,衬着一江寒水,无数船只,如画一般,渡口上的过客络绎不绝,皆犹如身处琉璃盒中。
因船只尚未靠岸,林家让官船先行,然后方靠近岸边停下。
林如海负手立于船头,望着巍峨皇城,只觉得恍如隔世,不知心中是喜是悲。
在这里他的幽魂飘荡了近十年,见到了无数的是是非非和各家隐秘细事,包括宫闱秘史,暗笑自己坐井观天,不知天下之大,在这里他看着女儿长大,一颦一笑皆动人,也是在这里他眼睁睁地看着女儿求救无人,凋零于风华正茂之际。
这一世,绝不会像上辈子一样,让仅剩的血脉落得如此下场,只有想到上辈子的事情,他才能知道自己该如何做,林如海暗暗握了握拳头,目光锐利,晶亮如夜空星子,璀璨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