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茂走时,说是年节的家祭让李锐主祭,并不是虚言。68
除夕前一天,又是一年一度的祭祖。
李锐穿着黑色的祭袍,带着弟弟进了家庙。他在主堂中祭拜祖宗,焚烧祝词,负责祝祷,一桩一件,丝毫不错。
他这么多年来,年年跟着叔父家祭,看也看会了。只不过今年的祝词是他写的,念祝词也变成了他而已。
李锐身材颀长,虽然年仅十四岁,可在背面看起来,已经恍若成人。尤其他年纪太轻,为了怕别人觉得他不够庄重,顾卿特意将他穿的祭服选了黑色,黑衣金纹,宽袍大袖,小小的男孩,倒真有了点家主的威严。
只是一到宣读祭辞时,那变声期的嘶哑嗓音还是出卖了他的年龄。
饶是如此,跟在一旁的李铭仰着头,看着不停祝、祭、斟酒、敬拜,神情异常肃穆的哥哥,心中还是非常羡慕。
有时候差上四岁,真的大为不同。若是他,就算让他套上祭服,亲自主祭,旁人也只会觉得好笑吧
同样羡慕的,还有在家庙外,站在一群女眷家人前面的李钧。
嫡子乃是宗子,可以祭祀家庙,也可以摔盆守灵。而没有爵位的庶子,只能祭墓,不能祭庙,平日里这些场合,他连捧祭品的资格都没有。
更别说换上祭服,亲自主祭了。
顾卿带着“吾家有子初长成”的心态,看着李锐诵读着骈四俪六的祭文,领着弟弟在家庙之中祭拜先人。
李锐和李铭祭完宗祖和五代先人之后出了庙堂,李钧捧起供品,一个个递给顾卿、方氏和两位宗子,然后信国公府众位主子一起将供品摆上了月台。
顾卿焚香三炷,然后叩拜。
家丁下人都跟在府里主子的后面三跪九叩,这些人都是家生子。李钧站在家生子之前,女眷之后,他的曾祖父和李锐的曾祖父是兄弟,也有同一个先祖,所以得以在家庙外祭祀。但他毕竟一不是宗主直系,二不是嫡子身份,所站的位置,难免尴尬。
李锐主祭,奠定了他在信国公府中主子里的地位。
李茂之下,就是李锐,然后才是李铭。方氏是后院女眷,管不到前头。李茂要传达的,也正是这个信息。
此时方氏正在向家庙里的祖宗影像叩拜,李锐在她前方捧鼎,远远看去,倒像是她在叩拜她这侄儿一般。
一想到正是丈夫的决定让她如此难堪,方氏恨地肠子都要断了。
如今老爷渐渐和她离心,倒把这个侄子当成儿子一般在养。这李锐既占嫡又占长,若连丈夫都依着他,那爵位还能不能袭给铭儿还是个问题。
以后儿子就只能依靠她了。若李锐真要抢夺他儿子的爵位
她,她
她颓然地以头叩地。
丈夫如果不和她同心,除非她和他同归于尽,顺便再带累自己的嫡子,不然她一后院妇人,真不能拿前院的男丁怎么办。
她连他的婚事都做不了主
她是婶母,又不是嫡母。理论上,李锐成年后,她的媳妇甚至都不用向她行规矩。她在道义上必须将李锐培养成人,可是在礼法上,李锐一旦成家立业,如果不和她亲近,或者不孝顺与她,只用一句“内外有别”就能解释。
他是外男,她是内眷,两人又无任何血缘关系,就算是姨娘也还要避嫌,更何况只是婶母
方氏突然感受到了整个世界对她的恶意。
自家祭过后,李锐明显感到了下人对他态度的不同。
进出都有人迎奉不说,就连外院的管事,也都托了人送了年礼到他院子里来。
他以前觉得自己是信国公府的嫡少爷,下人们见到他请安问好就已经是做到了本分,里里外外吩咐下去,马上就有人办事,那就是威风。
可是现在他连话都不用说,下人们就把他要办的事给办好了,走在路上也有下人特地绕过来给他请安。他前后一比,才知道原来那些就真的只是“规矩”,和真正的“尊敬”还差的很远。
只可惜这“尊敬”是叔叔给的,并不他自己挣来的,正如镜花水月,转眼就有可能成为泡影。
连家人尚且如此捧高踩低,更何况外面
如今只有他自己先强起来,才能真正的安身立命。
祭祀祖庙后的第二天,正是除夕。男人们要入宫朝拜皇帝,有诰命的夫人都要进宫朝贺皇后。太后身体不好,已经多年没有参加内命妇的朝会。
李茂不在京中,信国公内外以顾卿为,她一大清早就换好了朝服,登上了自己的那辆朱漆马车,带着方氏一起进了宫。
因为顾卿去年已经参加过一次,今年又特地为朝会准备了许久,倒是一步差错都没有出。
只是方氏的名声在诰命、官眷的圈子里已经坏了,也就没有去年那样许多命妇特意过来打招呼,只是面子上过得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