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落座后灯就熄了,大荧幕的光透出来,映在人的面孔上,斑驳陆离。这里像一片黑色的海洋,林平在发着微光的荧幕前,看到窦利钧刀削斧斫的侧脸,他几乎是立刻察觉到林平的视线,回望过去。真像在海里相遇,微弱的光化作水波,而他们的视线逆着水波,抵达彼此。
林平感受到海洋的魔力。
窦利钧凑到他耳边,热气搔着他耳廓,一字又一字地,“不好看吗?”窦利钧低声问。
林平发怔的看着他侧脸,说好看。直至散场前,他们没有再说一句话。林平其实看的不大认真,他只是在想,窦利钧是怎麽发现他看他的?无数次,林平在电影院看韩元就的视线都未得到回应,韩元就认为来电影院就是要专注,只做一件事,那就是看电影。林平一直都觉得韩元就是一个专注的人,只是在喜欢他这件事情上,三心二意,半途而废。窦利钧要是没有看他,又是怎麽会同他在那一刻对视。林平想起窦利钧的眼睛,那里真像蜂场,有蜜也有刺。
现在林平不再算新手,他可以放心大胆的上路,窦利钧坐在一旁的副驾上睡觉。暮色苍茫,林平居然在这种时候感到无比放松,他有点想哼曲儿,因为窦利钧在睡觉,他只是用食指轻敲方向盘,很快驶向大道。
路途不长,林平停在楼下,天慢慢黑透了,窦利钧睡的很沉。林平想叫醒他,他那扇密实的睫毛直挺挺的耷拉着,林平犹豫一番,缩了回去,坐在车内等他睡醒。
他直睡到九点钟,林平就这麽干巴巴的陪他坐着。他睡醒后听到林平说:“你醒了。”
窦利钧颇有些分不清这似梦似幻的问候,他差点就要叫老婆,说窝的脖子痛。理智在最后一刻回笼,他转动僵硬的脖颈,道:“怎麽不叫醒我。”
林平没有回答,他摸出一片喉糖,递给窦利钧,清凉的味道有助于窦利钧清醒。窦利钧含着那颗糖目送林平下车回宿舍,很甜,窦利钧死死盯着他的背影,像是要借着车前灯把他给看穿了看透了也扒光了。咯噔一下,窦利钧无意识的咬破喉糖,嗓子齁到需要做一个吞咽的动作,狠狠地,滑动喉结。
赵旗钰被叫去校长办公室那会儿,林平并不知情。她是被英语老师喊过去的,她只在升旗的时候见过校长。校长办公室很大,有一张油亮又阔的桌子,那张桌子有弧,她双手扣着校服的衣摆,不敢一直看。她觉得校长好像坐进了坑里。
英语老师把她带进来就走了,她一个人对着陌生的校长突然有些紧张,校长穿着西装,因为他坐着,赵旗钰看不见他鼓囊囊的肚子。他的发际线后退了不少,像开犁过的地。但他总归是老师,在做校长之前,他不知带过多少个班的学生。学生对老师总是敏感。赵旗钰只叫了一声校长,就把视线移开了。她是典型的只敢窝里横,全然没有在林平跟前那副派头。
欧阳校长先是把她打量一番,说她这个学生在校期间表现的很出色,是学生中的标杆。赵旗钰那点虚荣心就像吹气球一样鼓胀起来。他又说她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赵旗钰听的脸有些红。几分钟后,欧阳校长说她外形好,下个季度上面有领导会来视察,问她愿不愿意表演一个节目,歌唱类的,曲目还没定,如果她有擅长的,也可以提出来,他们共同协商。
听到这,赵旗钰昂起头,她真自信,那点自信是窦利钧给的。他带她的头一年就叫她学习弹钢琴,傍身用的。她不怯场,竟一口答应下来。校长点头说她好样的,等他商定好曲目再谈。
那天是星期五,赵旗钰雀跃的过了头,她第一个跟林平分享了这份喜悦。林平还纳闷儿校长这事为什麽不先通知他。赵旗钰挺会找理由,她嘚瑟道校长要先考验一下她的胆量,她过关了,所以才能接下重任。
林平忖了忖没说话,她话锋一转,说:“老师,邀请你今天去我家家访。”
林平蹙眉,不知道她又打什麽算盘,她倒会察言观色,见林平没那个意思,赶忙跟他套近乎,想拽着林平胳膊跟他撒娇。林平躲瘟神似的避开她,没叫她碰着。他真要跟窦利钧说说!教一教赵旗钰男女有别,更何况她这个年纪,马上步入青春期了。
她哪儿知道林平在想什麽,见这招行不通,又改了借口道:“我们家司机今天来不了了,老师,你送我回家吧。我自己一个人回去很危险的。”她拿腔作调的娇滴滴,林平眉头都要拧出一个疙瘩,他给窦利钧打电话,窦利钧没接,想着她家里可能真有事,林平便同意把她送回家。
独栋别墅看上去很偏,没有公交站牌,连路过的车都少的可怜。林平终于知道赵旗钰上下学为什麽要司机接送了。这麽算下来,她家同学校确实有距离。为什麽不找一所近点的学校?林平脑子里倏地闪过赵旗钰那句‘我舅舅喜欢你’,他真是听风就是雨!林平摇摇头,把车停在了路边。
迎接他们的是阿姨,赵旗钰虽然叫她奶奶,但见她客气的样子,林平想她可能是家里的保姆。因为她看上去比林平还要客气。
窦利钧没在,林平把她送到家就要回,赵旗钰不愿意,耍赖道:“舅妈,吃了饭再走吧。我去给你做。”
林平听的眼皮不住的跳,她又瞎喊。阿姨听她说要做饭吓了一跳,她不过是装模作样,给林平看的。林平把她叫住,她趴在沙发上,说吃腻了奶奶做的饭,想吃舅妈做的。林平正寻思她说这话也不嫌伤人阿姨的心,就见她沖着保姆笑,说:“奶奶辛苦那麽久了,休息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