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发大了,在伞上打出清脆声响。伞面的画是一对盛放的并蒂莲,笔触流丽用色明快,花押看着似是圆月,但细看却是一个眷字,一见便知出于顾未辞之手。
他想起来,这伞,是正月初十那日顾未辞放在廊下的。
再是他们已经名正言顺,过年时节顾未辞还是得留在永宁侯府随着父亲迎来送往、打点好诸般事宜,无暇分身,自除夕起便未和李乘玉相见。
初十那日,雪尤其大。将要入夜,天边沉沉,李乘玉在廊下摆了小几,温了壶酒,赏看日暮雪色。
想到顾未辞亦是看着同一场雪,只觉想念更甚。
日光收起最后一抹,天地瞬息沉入酽酽夜色,而雪色更冷更清,把寂寞逼得更深。
听到走在雪上的脚步声时他以为是长清来点灯,只不经意看过去,却见是顾未辞撑着伞,踏进了扶疏院。
风不小,雪被吹得乱飞,顾未辞的发也在风里拂动。他本就清瘦,在这样的风雪里更显弱不胜衣。
李乘玉迎了过去,一把揽住顾未辞的腰,径直把他抱了起来。
没防备的顾未辞一把揽住他的脖颈,没握住的伞悠悠落在雪上,很快和李乘玉往主屋里走去的脚印一样,被夜色与落雪藏了起来。
一如顾未辞和李乘玉,被落下的床帘藏了起来。
情动的时候,顾未辞平日温润的眉眼会被飞起的绯红染上李乘玉怎么也看不够的魅惑。他一点一点往深里探,又贴着顾未辞的唇吞下所有炽热的颤抖的失神,总要逼得顾未辞软着声紧紧抱住他放弃所有矜持唤他夫君,要他快些不可。
秉忠叔问他,是见色起意么?
第一次注意到顾未辞时,他并不知道那便是动心,只偶尔得见在总有世家子弟张扬的喧哗里安然温淡的顾未辞低眉垂眸,优雅地抿了口酒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展眉自顾自一笑。
又在片刻后收敛笑意,再不动声色环顾四周确认自己没有被人捕捉到这一瞬的肆意。
那模样让李乘玉无法抗拒。自那之后,他总是不自禁地便会去看顾未辞,捕捉顾未辞掩藏在周正端方后偶会露出一点点自我又很快以若无其事来修饰的每一次,每一刻,每一点一滴。
这样频繁又不被李乘玉掩饰的关注很快被顾未辞注意到了。他和李乘玉对上视线,露出些许不解神情,然后不自然地、极快地移开视线,垂了眸子。
那低头露出的如玉脖颈,被意外激出淡淡飞红的侧脸,和意料之外的羞涩情态,惹出了李乘玉心间陌生的悸动,和下身炽热的反应。
那一瞬,他想让顾未辞那些小心藏起来不被人窥见的自我,能在他面前肆意自在地展现。
后来他更觉,这般含羞低头的顾未辞,应该在他怀里,贴着的心跳和轻轻喘息严丝合缝,感受彼此的热和暖,渴切和依赖。
他都想要。也都想给。
可现在,他手里只有不知何时被从雪里找出来的,再也没有顾未辞气息和体温的伞。
他呆呆看着那并蒂莲,那花押,思绪随着雨声簌簌,越发乱了。
这场雨纷纷扬扬连着下了三日,连绵中笼满凉意,压住了春日微薄的暖。
顾未辞坐在书案前,看着窗外淅沥的雨,很出神。
雨带寒凉,执墨几次想要关窗都被他止住了。
他近来常觉得很倦。雨落在窗棂溅起看不见的小小雨粉扑到面颊上的凉意,让他感觉清醒。
直到陆清鹤和许青川一起进了书斋,他才让执墨把窗稍微掩上些许。
陆清鹤看他眉眼,直问道:“你身子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怎么了?”许青川很是关心,踏前一步凑近来细看顾未辞脸色,“血色真是有些淡。你病了?”
顾未辞摇摇头:“没有。”
“可是你看着很倦。”陆清鹤眉眼间不掩关切,“气血有亏。”
许青川嗤声:“那是自然。未辞可能心神安宁吗?乘玉他到底在弄什么机巧?今日四皇子都问起清鹤兄了。”
四皇子亲自过问,显见李乘玉倾向二皇子那边的状况已经很是明确。难怪陆清鹤和许青川会联袂来永宁侯府寻他。
顾未辞心里一惊,去看陆清鹤。
陆清鹤面色凝重:“看近日情形,二皇子已经快按捺不住,将要发难了。”
许青川道:“我没有清鹤兄这般沉得住气。我昨日在宫里遇到乘玉,直接问了他。”
“他怎么说?”顾未辞问。
“只说他并不是要站在二皇子那边,只是尽他所能不起干戈。”许青川皱眉,“不管他那梦魇是不是真的,但我只觉他仿若被下蛊了。二皇子之心谁人不知。他想不起干戈?怎么可能。”
他高了声,强调:“真的,他八成被下蛊了。”
“怎会。”陆清鹤摇头,“你别让未辞多添思虑。”
“怎么不会?”许青川很是坚执,“中蛊比起梦魇重生岂不是更靠谱些?要不是好些过往乘玉能对得上来,我甚至都怀疑他是被夺舍了。二皇子招揽了多少旁门左道三教九流啊,没准就是对乘玉下手了。”
顾未辞面色微微一变,许青川又道:“若不是中了蛊,乘玉的姿态怎会如此暧昧?往日的小侯爷的利落锋芒是一点都不见了,现在这个莫名其妙的人可真半点也不像他。这不奇怪?”
“国师说,也许他真的另有遭遇。”顾未辞苦笑。
“他可以有所忧虑,甚至顾忌,但他为此与你弄成这样,就是他不对。”许青川“哼”了一声,“他的梦魇又不是你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