搁在桌面上的手死死握成拳又再度松开,男人挤着眉,硬生生憋住胸口的疼痛,把喉腔里即将溢出的沸血给咽了下去。再开口时,几乎连嗓音都在发颤:“好”
又一眨眼,人便消失不见了,那股逼天的窒息感也在转瞬间消散。
重尘缨终于泄了口气,他一边顺了顺胸口,一边观察着白阎罗的表情,连说话都变得更加小心翼翼起来:“二师父他”
可没等说完,白阎罗便忽然笑出了声,她回过头,看向了重尘缨:“阿缨,你说”
眼皮紧压,唇角勾起,是看戏一般的讥诮表情。
“等你作出决定的时候,他也会是这副表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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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沙宫内放眼无边,周围暗夜高悬,群辉闪烁,真真假假难分虚实,似乎只有脚下的赤金地面大殿和正中的那口青铜大鼎才是唯一真切的存在。
而在那辉煌的岿然之前,却独独站着一位身穿朴素灰衣,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在她身后右上方,悬浮着一轮圆盘,上刻二十八星宿,鎏金璀璨。
宴玦走到三人跟前,率先躬身行礼道:“晚辈见过封堂主。”
封玉疆,三大世家中最为神秘、最为缥缈的白玉堂堂主,窥天地而辨阴阳,御四时而破际空,世有道祖之称。
皇族踞四洲以统天下,世家驭灵力以行江湖,一个在朝一个在野,才有了如今的域内河山。故而哪怕是天子,也要对世家家主礼敬三分。
玄南彦和朱砂紧随其后,急忙弯腰拱手。唯有在最尾的重尘缨站得显眼,在封玉疆投来视线的瞬间才微微欠了欠身,点头致意。
“后生可畏,无须多礼。”封玉疆面色和蔼,唇边溢着笑,将众人领到了大鼎之下。
可还离着几尺距离,便有磅礴气势压顶而来,伴随飓风掀起,叫人顿时停了脚步。
后有千斤拖拽,在瞬间动弹不得。
是鼎中灵力散发出的浩浩威压,不待完全接近便如此蛮横,可见其能量蓬勃。
“叮——”
重尘缨耳朵上曜石坠子无端打起了晃,甚至发出声低微轰鸣,在颈侧跃跃欲试。他一抬手,把这细微的躁动按了下去。
可宴玦还是察觉到了声响,见他捏住了自己的耳朵,便以为是这威压波及到了不知有没有痊愈的内伤。他偏过脸,低声问道:“没事吧?”
重尘缨面色微愣,转而便扯了个轻浮的笑:“这是在关心我?”
宴玦两眼一斜,干脆不再搭理。
“莫非这鼎里就是楼前辈当年建立域河封印留下来的灵力?”在一旁的朱砂忽然开口,双眼冒光,语调中虽夹着急促的呼吸,却依然难掩兴奋。
封玉疆点点头,似乎没受到半分影响,语气依然温和:“当年身为江湖游侠的楼月归便是在此牺牲性命建立起两族屏障,其灵力在道鼎的庇护下经久不衰,这才保全了十年太平。”
“楼前辈无门无派,不拘一隅,却甘愿以身殉道,此等魄力,朱砂钦佩”朱砂语调悠扬,仰首向上看去,虽然看不见鼎上风景,但光瞧见虚空中荡漾的气波,光听见鼎中沸腾如火的嗡鸣,便足以想见那人凌世风姿。
重尘缨在她眼底看见了不同于常人的敬仰,那是更加浓烈的狂热,不禁扬起了眼睛:“你很喜欢她?”
“那当然”朱砂答得毫不犹豫,语速飞快,“武能力抗百兵之刃,灵能掣肘世家魁首,普世之下能称为天纵奇才的,于我心中,唯她一人而已。”
“不止钦佩,不止推崇,更是仰慕”她丝毫不在乎在场之人,不在乎所谓面子里子,周身竟漫起了赤色朱焰,在越发明显的鸣啸鼎声里昂扬踌躇,“明月长照夜火,她便是我朱砂此生之志!”
笑语澎湃,风鼓红衫。
那鼎中的灵力似乎感应到她对自己主人的无限追逐,嗡鸣声再次高涨,竟无端燃起了沸腾星光,隔着厚厚的青铜壁荡漾起滚烫温度。
重尘缨被这热浪扑面,虽不觉攻击逼人,却还是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他刚站稳脚,便听见耳边传来了异常清晰的声音:“楼姑娘若知道自己柴薪未尽,九泉之下定然安眠。”
是封玉疆的声音,明明没有看向自己,却的如同直接贴在耳边轻语。
重尘缨眉眼低垂,暗自在心底接了话:
知道又如何,知道了也不会安眠
紧接着不过瞬间,那声调又回归正常。
“那就请诸位上前一步,位于鼎下四角”封玉疆嗓音渐远,众人抬头望去,才发现她竟已悬停于高鼎之上,盘腿而坐了。
白发纷扬,随浪而舞,身后的星盘亦飞行至头顶,轮转出无限星芒。
“重塑封印并非一蹴而就,需要各位每十日便聚于星沙宫内,如此三番,一月之时便能修复完全。”
“而今日,无需诸位耗费灵力”封玉疆行法开阵,灵力流转之时竟连声音都变得悠远空灵,如落世之仙。
“只需闭气凝神,入我阵来”
躁动嘈杂的声音在瞬间止息,闭上眼睛,重尘缨几乎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他们已尽入阵中。
他本该遵循封玉疆的指引步入阵法幻境,可却趁着神志还未模糊,忽然睁开了眼睛。
他可不在乎什么阵法不阵法。
四周寂然沉睡,独一人清醒。
入目便是道鼎西面,左右相邻坐着宴玦和朱砂,玄南彦在他对面,被鼎完全挡住了身形。
再抬头,便是封玉疆闭眼打坐,似乎对自己的擅离职守并未察觉又或者,压根不为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