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6时川没有其他动作了,他只是轻轻擦过胸口的位置。轻到很容易让人觉得那触感只是一种错觉。
迟驰心底猛地一抽。
直到后来迟驰将枕头从眼前拿下来,现世界确实彻底黑了。卧室的落地窗前,敞开一道缝隙,还能看见阳台外6时川的身影,他双手撑在围栏上,单薄的衣服和头随微风摆动鼓起。
迟驰无声地盯着6时川的背影,6时川没有抽烟,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站在那里,以一个眺望的姿态沉思。整个世界对于他而言都已经归为寂静,6时川真的很瘦,迟驰想着。
那点困意彻底烟消云散了,迟驰调整着睡姿,将身体朝向那一侧,可以望着他。
6时川这个人真的很怪。
迟驰脑海里有关于6时川的记忆不是很多,却很深刻。印象里,6时川不喜欢他,甚至可以用“退避三舍”这四个字来形容。
高二第一次见面,是开学的新班级家长会。迟驰当时和霍邱山一起站在教室门口,风轻云淡地和班主任解释家长没到场的具体原因。
然后6时川来了。
迟驰只记得6时川是年级里的第一名,成绩拔尖。对上6时川那双冷漠的眼睛时,迟驰不偏不倚地挪开了视线,又敏锐地察觉到6时川身上顷刻间散出的低气压。
6时川不善交际,准确来说是不爱交际。青春期这个时候,正是人多愁善感的时候,而6时川却像个格格不入的异类。
班里召集募捐,道德感异常重的班长站在6时川面前指责他为什么能对年级里性命垂危的同学坐视不理,甚至连一分钱都不肯出,又举例班上的大款户迟同学和霍同学一人捐了一万,而他却一毛不拔。
6时川的表现冷漠得像浑身扎满了刺,刻薄又直接地问道:“我不想捐。”
“你愿意你就多捐点。”
迟驰那时座位和6时川隔了一整个教室。却依旧能感受到那名为审视的眼神,直直地刺了过来。
他们之间直接矛盾不多,但要是细数那些小摩擦,或许真的不少。
再加上6时川当年缺钱,被几个家里有钱的富少围在中间,被逼着下跪给他们舔鞋,只为了五万块钱。
当时迟驰给了他五万块,6时川颤着手接下,对上他那微微泛着皱的眉头,在人群散尽后揉着膝盖,声音里是压不住的冷气,“迟驰,你在可怜我吗。”
“……”迟驰安静地看着他,眉宇间是不愿意过多纠缠的不耐,他细细扫过6时川红的眼圈,沉默了片刻。
然后迟驰说:“不是。”
他们谁都没有多说,迟驰擦过6时川的肩离开。
从那以后,6时川再也没有和迟驰多说过一句废话,比过去更加争锋相对。后来学校里流传迟驰花钱买6时川的谣言,说6时川是迟驰的姘头,他们的关系就变得更差。
差到迟驰觉得6时川看到他就想绕道。
而迟驰也觉得6时川在某些方面过于清高和装腔作势。他们两个人,就像是天生的水火不容,哪怕没有矛盾和冲突,都无法顺利共存。
6时川很难懂,但迟驰可以从那个背影里探索出一点需要被人安慰的迹象。
可以在外壳下窥见一些腐烂的伤口。
迟驰心想,有什么东西在无形之中慢慢失控,他越来越在意6时川。这种失控的感觉几乎要占据他整颗心,扰得他无法正常思考一些事。
6时川嗅着空气中的冷气,站在冷风中如同丝毫感受不到冷意一般,他定定地盯着被黑夜笼罩的世界,罕见地放空了一次大脑。
生日,陌生的字眼。
他爸是个赌鬼,没有钱就会疯,有很大赌瘾的赌鬼,生活只有烟酒和牌。他妈妈在生下他后两年,就一个人暗自远走高飞。6时川知道,他是两个人年少无知生下来的野种,没人愿意养的那种。他妈妈生下他的时候才二十岁,离开江市的时候二十二,6时川不怪她。
没人愿意把人生搭在这样一个人渣手里。
他爸起初不愿意养他,6时川被丢到乡下,和孤苦无依的爷爷一块长大。
小时候的生活是6时川眼里最平凡又美丽的日子,他睁开眼睛穿着草鞋出门,脚下是贫瘠的黄色泥土,可眼前是一道一道起伏蜿蜒的沟渠,里面有不如手指大的小鱼,会有烂泥里臭的小虾。
那个时候他也不叫6时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