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年岁的增长,他收集的物件越来越多,库房里堆积的东西也越来越满,且定期都会被送至武器铺修理、重新打磨一番。其中资历最老的,乃是架上的一柄泼云枪,其身由牛筋木所制,轻便又极具韧性,其上花纹祥云几许,图案虽不甚精美,做工却是可以说的。
——这柄枪,是裴家送给他的。
确切的说,是由裴沉枝所制、裴壹所刻纹样。
裴壹从小学的就是长枪,因此从前也最喜在齐同晏面前卖弄他的武艺,甚至非要拉着他一块舞枪,以至于回去后还特地给齐同晏做了一柄轻便好用的枪。
至于先前用来刺贺兰台的发簪……咳,是裴壹小的时候,误把穿着小裙子的齐同晏认作是女孩子,自己偷偷制成送给他的。
虽然是来找弓箭的,但齐同晏莫名地想把泼云枪抽出来看看,于是他也就这么做了。枪头寒光一闪,映出惨白月色,枪身握在手中,有种分外踏实的感觉,即使它明明很轻便。
库房太小,齐同晏握着泼云枪踏出房门,回忆着从前裴壹教给他的动作,随手挥舞了几下。枪身长而枪刃细,在空中轮转时发出清晰可闻的飒飒破空声,几乎就在自己耳边。齐同晏一时来了兴致,以尖刃点地,便要腾空跃起,那枪头却在此时“崩”的一声——猝然断裂。
齐同晏先是呆了一下,“我太重了?”继而弯腰捡起那截断落的枪头,“还是,你太老了?”
隐隐约约的,齐同晏有些不安。
枪头断裂,是不吉之兆。
但他不断地催眠自己,不过是岁月太久,枪身受潮,才会如此轻易断裂而已,不必想太多。
恹恹的,齐同晏将泼云枪放回,走出库房,戴上房门,回房躺在床上,在一片混乱的思绪中不知不觉睡着。
齐同晏没什么事务需要忙,他的作息向来随意,想睡便睡,想起就起,除非有人来找。在悠悠然然又过了一大半天后,他的房门被轻敲,青枫进来递了一张帖子——国师府的帖子。
看到那几个字时,齐同晏突然变得分外清醒,忙问青枫:“国师府?来递帖子的人还有说什么吗?”
“属下问过,但他说国师只说了请殿下务必到场。”因为千非忌那对齐同晏独特而奇异的态度,与齐同晏交好的知情之人大多看他不太顺眼,便连一向实在的青枫也不经意地流露出些许不满。
“说是要当我的老师,但这么久也没管过我什么,甚至不曾找过我,如今突然要我去他府上赴宴……”齐同晏在下人的服侍下穿好外出的衣裳,赶忙坐马车来到国师府。如今在昭国,千非忌可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谁也不敢得罪,也得罪不起。
等到齐同晏火急火燎地感到国师府,看到的不仅是千非忌,还有……贺兰台。
齐同晏:“?”
千非忌的视野正对着大门,眼见齐同晏前来,忙起身迎道:“六殿下来了?快来坐吧。”
齐同晏不失礼数:“国师大人。”
“今日卑月王子来拜访千,意料之外的,千与之相谈甚欢。其间又不知怎的谈到了六殿下,千不由自主地便大加赞赏了一番,三王子偏不信,千一时气不过,只好把殿下请来了,殿下勿怪。”千非忌一脸为难,那副满面愁容的样子若是让同情心泛滥的单纯小姑娘看见了,也许一骗一个准。
齐同晏双袖高抬行礼,顺着话道:“国师大人说的哪里话,是学生承蒙您夸奖才对。”虽然,他觉得自己跟双方都没什么好装的,但贺兰台毕竟不是昭国人,是更加的“外人”。
“听你们国师说,你能够百步穿杨?”贺兰台的笑容很狡黠,俨然一副看好戏的表情,显然是不信的。不仅不信,甚至是故意等着齐同晏出丑。
所谓百步穿杨,本来就只是民间特意夸张渲染的谣言,做不得数,千非忌不会不清楚。至于贺兰台?看他那副表情就知道了,他才不管这是不是谣言呢!
于是齐同晏谦卑地实话实说:“三王子太看得起我了,世间能有几人真的可以做到百步穿杨?想必三王子也做不到吧。”卑月,本来就不是以弓术闻名的国家。他们最有名的,其实是他们的歌舞。
“哼,百步穿杨不过是花招,虚而不实,切切实实地命中猎物才是首要。至于小王的射猎本领如何……”贺兰台故意停了一下,“明日的比试,你就会知道了!”
“那同晏就拭目以待了。”
总觉得有点烦闷。
为什么他此刻要身在国师府?
“两位不同国家殿下的比试,想必会异彩纷呈,千还真是有些迫不及待。”千非忌虚虚地拢了拢衣袖,唤一旁的侍女开宴。
?哪来的侍女?齐同晏懵了一下。他分明记得,上一次他和四皇姐来国师府时,这府里除了千非忌,再无任何其他人的影子。所以这是,在这几日配齐了?难道是为了应付卑月的外交?
反正与他无关。齐同晏没太在意这件事,他更在意所以千非忌为什么今晚突然把他叫到国师府里吃顿晚饭。想来想去,也只能觉得是为了应付这个卑月来的三王子。没看连侍女下人都临时配备上了么?
三心二意地用过晚饭后,齐同晏依旧回到他的燕王府。
今晚的云层很厚,月光只能朦胧地在其中些微显现。漫漫长街下,灯火幽微,只看得清身前两三尺的距离,也幸亏这是皇城附近,鸡鸣狗盗之徒不敢太张狂,不至于让夜间的行路人惶恐难安。
“我留的时间,应该足够了吧?”千非忌问,眉目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