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淮曳咄咄逼人:“你都做了吗?你仔细想想你真的都做了吗?你心里有没有鬼,只有你自己清楚。”
空气中沉默了片刻,方玉猛得冲过来,一把推开了方淮曳,她疯了一般,跳着去够头顶吊着的户口本却因为吊得太高而触碰不到。
方淮曳反应过来,一把拉住了她的衣袖,两个人一同滚落在地,撞在了树上。
尸体被这细小的颤动所惊扰,在两人头顶晃了又晃,有涓涓的血流出来。
方玉抬手一摸,刺眼的红令她连滚带爬的逃开。
方淮曳也从地上爬起来,冲她吼道:“你疯了?你知道这是谁吗?不要对她不敬!”
方玉跌坐在地上,笑了,“我知道,你怀念了一辈子的姐姐方娟萱嘛。”
她的面色惨白,连笑也是惨笑,“你死之前和我说,我是你的女儿,你怎么可能不疼我,只要我帮你完成你的遗愿,你的东西就都归我了,这是假的对不对?”
“房产证上不是我的名字。”她强撑着的那口气在这一瞬间突然就散了,“妈妈,你又在骗我。”
方玉彻底崩溃起来,“我知道,我知道您想您姐姐,可是方娟萱已经死了,她已经死了七十多年了!她回不来了!您这一辈子到底是为什么啊?”
“您是真的不疼我,一点儿都不疼我!我这个女儿对您来说到底算什么?你才是疯了一辈子,听不进半点人话,从来不把身边的人当人。我们都能利用对不对?我能利用,孟慈姨奶能利用,就连方淮曳这种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你都能下狠手!只要你姐姐能活过来就行了?”
“哈,不止,你死之前还要风风光光办一场,用两个房本套住我,让我掏空了家财给你风风光光办一场!我的未来呢?我的前途呢?不重要!一点都不重要!你一辈子心里就只有一个姐姐!你对她愧疚,你对她有遗憾,所以你把自己一辈子困在村里瞎折腾,把自己折腾得不人不鬼,把我也折腾得不人不鬼!”
“你到底要我怎么样?我已经把我能做的都做了!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放过我?”
“这个世界上哪里有死人还能活过来的?她方娟萱的尸骨这么多年都快要化了!”
她说到这里已然哽咽。
一个死人怎么能不放过她呢?
真正不放过她的到底是谁呢?
她是在问自己吧?母亲留在她心里的阴影究竟要什么时候才能消失,她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说服自己释然这一切。
一个得不到母爱的孩子,哪怕她已经快年过半百,却依旧无法走出这样的执念。
鬼在她心底甚至都没有那样可怕。
她那样的疼爱方知甜,那样的爱方知甜,仿佛是天然的本能,一个母亲对女儿的本能,可每当自己将一切母爱播撒在方知甜身上时也会愣神,她也会想一想自己的母亲假如这样对自己会是个什么场景。
每次想一会儿,便想不下去了。
人无法构思自己从未见过的场景。
她需要那张房本吗?根本就不需要,她只是想亲眼看一看房本上的名字。假如确实是自己的,哪怕被利用,那她也可以哄一哄自己妈妈是疼自己的,是爱自己的。
方玉发丝凌乱,深吸一口气从地上爬起来,她的面容上已经满是疲倦,她一步一步走近香樟树,将额头轻轻靠在粗粝的树干上,近乎叹息的说:“妈妈,不然你把我也带走吧。”
她的脸上还带着情绪崩溃后的眼泪,但此刻神情却那样平静。
平静得像一潭已经彻底宣泄完的死水。
吊在头顶的尸体正一滴一滴往下落着血,有的落在她额头,有的落在她肩膀,月光洒落下来,将这棵树和方玉的影子拖得极长。
这样可怖的场景,竟然一时之间也显得静谧。
知道了自己想要的,已然不再装的方淮曳面容复杂。
她背着手仰头,与陶瓷面具对视,心底竟然也多了几分疲乏。
这个故事越往下挖,便只令人觉得越发沉重难以忍受。
哪怕她是方玉嘴里,可能被老娭毑利用到死的那一个,却也能感受到方玉此刻的仓皇无助。
她摸了摸自己的心口,那里正在产生细细密密的痛。
痛意惊醒了她,等她回过神时方玉已经软软的倒在了香樟树下。
方之翠的手正慢条斯理的放下。
“玉姨不是一个会轻易寻死的人,她现在情绪不稳定,还不如好好睡几个小时。反正今晚缺她一个守孝的也没事,大不了和粤娭毑说她累垮了,需要休息。”
“方之翠,你都听到了。”方淮曳轻声说:“想要我死的人是老娭毑。她想复活她姐姐。”
“我听到了,”方之翠颔首,“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啊,”方淮曳说:“我知道了她的目的,可我不知道她的手段是什么,和这场葬礼有什么关系。”
“我一直都是被动的,只能选择接招。我已经做了我能做的一切了。”
方之翠闻言深深看了她一眼,最终只回答:“好,那我们等等明天吧。”
人都快入土了,总该要有个了结了。
断桥
农历五月十六,宜出殡下葬。
方淮曳和方之翠将方玉送回去之后一整夜都没睡。
方淮曳坐在道场的椅子上,茶喝了一杯又一杯,戏台子上的花鼓戏和夜歌持续了一整晚,临到五点,头蒙蒙亮的时候法师便已经开始在堂内念起经来。
明明往日里都觉得很嘈杂的声响,她在这儿听了一整夜竟然也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