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上到二楼的张明净,没有出声打扰,而是安静地听琴。
这是琴中名曲《雁落平沙》。
基调静美,旋律起伏,绵延不断,且静中有动,甚为优美。
张明净在这首曲子里听到了杜晚枫逸士之心胸,鸿鹄之远志。
身处逆境,还能弹奏出这样的曲子,连他都有些钦佩。
不似他,只是一时挫折,就有些灰心颓气。
杜晚枫长了一双很好看的手,比男子的手要小一号,指节明晰、秀气修长。
这双手能写出一手漂亮的字、能绘出江山如画英雄美人、能执棋子、能弹出动人的琴曲,也能手执利剑去锄强扶弱。
论公子风流,敬天府万千才子也无人比他更当得这四字。
一曲毕,杜晚枫没有回头。拿起折扇一指对面桌子,“张公子,来者是客,请坐。”张明净坐了过去。
杜晚枫也站起,走到桌边。翻出两个茶杯,各倒了一杯水。
“天冷,茶水有些凉了,将就着喝。”
“没关系。”
如今杜府确实很缺人。
买菜需要管家秋伯亲自去,姨娘们也得轮流做饭,再没有人鞍前马后小心伺候,许多事都得自己动手。
“今日早朝,父亲上奏弹劾常州知府和岳卿侯,段逝水已经罢去官职押回都城受审了。岳卿侯那里,圣人未作处治。”“料到了。”杜晚枫呷了一口茶水,轻笑道。
“我没法接受这样的结果,这桩案子事实清楚、罪证确凿,那岳卿侯根本就是元凶,圣人却不闻不问、一语带过。如此行事,怎能叫人心服。”杜晚枫摇摇头、带着点讽刺地说道:“张公子来我这儿是发牢骚来了?”“你就不气愤?”张明净反问他。
“气愤?我有这个资格吗?”
“你、你们杜家虽然处境不太好,但你是读书人,读书人不是该坚持心中公义、对不合理的事情提出质疑和批评?”“张公子,我不是你,杜家也不比张家。你说错了话,张首辅还会帮你兜着。但我们杜家这个情况,再大放厥词可是真的会掉脑袋的。所以啊,你要是实在心里过不去,想找个人说说、骂骂,那千万别找我。”张明净怔住了。
不是因为别的,而是面前的这个人,是从何时开始居然学会了妥协和隐忍呢?
他竟然没有一点印象。
杜晚枫是恣意飞扬的,任何时候都敢于发表自己的观点,并且也有法子让人接受甚至是喜欢他那一套。
就算杜家出事后,杜晚枫仍然不改他的锋芒。几次见他,都没什么好脾气。
他以为杜晚枫还是他认识的那个杜晚枫,直到今日这番话张明净才清晰意识到他已经改变了。
“我会注意的。”张明净先行退让了。
杜晚枫露齿一笑,“这还差不多,喝茶。”
说着,他还端着茶盏与张明净的碰了一下。
张明净喝了两口茶,又再次放了下来。
“我还是要说说这桩案子,父亲已经答应我会找机会再向圣人进言,而我也获知了一些新情况。”张明净遂将那些女子的遭遇与杜晚枫一说,“在如此恶行面前,我不相信圣人还会坚持维护岳卿侯。”杜晚枫则给了他一个“你还是太天真”的神情。
“恐怕没机会了。”
“没机会?”
“你就没有想过为什么你父亲不再等等,着急忙慌的在今日早朝时就弹劾岳卿侯和常州知府段逝水?”张明净是状元之才,又是首辅之子,就算个性中直了一些,那头脑还是很好使的。
“你是说这桩案子圣人会移交给别人来办,不让我们再插手?”
赤子之心
“就算圣人不这样做,萧贵妃也一定会这样建议他。”杜晚枫看着他,缓缓解释道:“发生在敬天府内的案子,除了龙虎卫直接干预接手的,大多由敬天府衙门负责。那陶化知就是棵墙头草,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得罪萧贵妃和岳卿侯。案子要是被他接过去了,这事顶多处理掉一个段逝水,断然扯不到岳卿侯头上。”在确定了那些人夜闯学士府后,杜晚枫就立即让井宾通知张明净来将这些人给带走。
而张首辅哪怕事先还犹豫不决,一旦有证据在手,加上他儿子已经完全卷进来了,他就没法再置身事外。
那岳卿侯他是动也得动、不动也得动了。
当然,杜晚枫也要防着府外那些监视的人。
一旦府内动起了手,抑或是他们成功将闯进府里的人解决掉,另一批人一定会将这个消息告知给他们的主子。
这事无论是萧贵妃还是崔行先知道了,都有可能会打草惊蛇。
要是给他们抢了先,让陶化知把人带走,张明净再想做点什么可就麻烦多了。
所以他们行动一定要快,最好在敌人完全没有反应过来时,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张慎来为官多年老谋深算,这一点他一早就看出来了。
所以早朝之上,他突然抛出了这件事,就是不想给岳卿侯他们动手脚的机会。
这一击不中,接下来再想有所作为就难了。
“哪怕有证据证明岳卿侯残害民女、杀人害命,也奈何不得他?”“就算那段逝水愿意指控岳卿侯,圣人不想办他,那岳卿侯都会平安无事。”“怎么能够这样!”张明净沉痛地一拍桌子。
他是真的痛心,也为这个国家感到担忧。
如果一国之君无视百姓苦痛和冤屈,带头包庇恶徒,视公理于无物,践踏大闽朝法律,让奸邪宵小继续为非作歹、肆无忌惮,那该是何等悲哀和绝望的事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