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林序却恹恹无神,没吃几口就不要了,怎麽劝也不吃。
两人自小一起长大,方莹还比林序大两岁,早已经对这个人的娇气挑剔了如指掌。
以前齐渊在的时候,处处都有他费心照料,方莹一点儿也不操心。后来齐渊发疯跑了,他和林序那些事又只有方莹这麽一个知情人,她便帮着林序四处奔寻。就连林序出了车祸,都是他俩一起瞒着家人,她一个人守在医院陪护工照料了大半个月才好。
再后来,他们成了合伙人,林序是老板,出钱出技术还出资源,她基本就是跟着林序纯赚躺赢。
只能继续迁就他照顾他。
专业技术一点儿不沾,主要围着林老板转悠,时常活得跟个操心的老妈子似的。
好在方莹是个散发着母性光辉的女性oga,对照顾林序这件事早已经变成了习惯。
方莹按住他肩头,不许他离开餐桌:“不吃饭要修仙啊?赶紧再吃点儿,小心我告诉吴阿姨。”
林序仰起头苦涩地笑了笑,晶莹泪珠坠在眼角,强忍着不曾落下。
“我遇见齐渊了。”
林序轻轻一声惊得方莹瞪大了眼,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这家酒店是他的。”
在知道自己所有秘密的朋友面前,林序没什麽好隐瞒。
“我曾经设想过无数种重逢的场景,甚至包括站在他墓碑前缅怀过去。自认为经过六年时间,不论是哪一种,应该都能冷静面对,却忘了他总是不在我的预计之中,总有办法让我这麽狼狈。”
他缓缓闭上眼睛,眼睫止不住颤动,嘴唇逐渐泛白。
“还是那样,一遇见他,我就不是我。”
瞧见他肩背僵直,面色惨白,方莹赶紧倒了一杯温水,从林序的工具箱里拿出一瓶透明的药剂,用力摇晃均匀,再拧开盖子往温水里滴了两滴进去。
递到林序手里,忧心忡忡地看着他喝进去两口,才迟疑地问了句:“你们会和好吗?”
一杯温水小口小口吞下去,林序身体的麻痹得以缓解,长舒一口气道:“谁知道呢,至少现在不会。”
方莹细细打量着林序的神色,他眼眶泛红,眼中闪着细碎水光,但唇色已经逐渐红润,状态肉眼可见有所缓和,才勉强放下心来。
想劝劝他,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方莹微微叹息,说:“至少你终于愿意再提起他。”
手指捏得太紧,林序迟钝地察觉到自己的指骨关节处的胀痛,愣愣地松开手里的水杯。
靠坐在沙发里觉得周遭空落落一片,无所依靠,他抓起几个抱枕将自己围起来。
方莹沉默地看着他试图用杂乱的抱枕砌一堵并不可靠的墙,已经在心里算着往后几个月的工作安排,有多少可以调整延后,必须空出时间让他去複诊。
突然,林序整个人抖了一下,一挥臂将那满满当当一沙发抱枕全部扫落在地。
动作太大,他也跟着狼狈地跌坐在地,方莹扶了拖了都弄不起来,只能调了灯光,跟他一起坐在地上。
周遭只有一圈圈黯淡的地灯光晕,他们头顶也只有一盏昏黄的小灯,偌大的套房仿佛只剩下灯下这小小一块。狭小充盈的环境能让林序感到安稳,不至于焦虑地再去抓抱枕。
林序眼底的神色麻木了,像是被掏空了灵魂的精美木偶,睁着空洞无神的漂亮眼睛,方才莹润的泪珠水光已然干涸,只余下一片死灰般的沉寂。
良久沉默,方莹谨记医生的要求,不敢先他一步开口,只能陪着林序枯坐,等他自己纾解。
他揪住地毯不自觉抓紧,颤声说:“我是真真切切恨过他,连带着那些过去也成了耻于提及的年少荒唐,我一遍遍回忆,一遍遍折磨自己,你知道的,那的确是一段难熬的日子,我怎麽可能不恨不怨。但是后来……突然就……
不记得具体是什麽时候,我的记忆往前回溯了许多,那些真实存在过的点点滴滴,都是我们曾经相爱的证明。我很清楚,年少时的齐渊,那个自卑敏感的少年,曾经拼尽全力爱过我,他给了我许多剎那欢喜。那一刻突然就……没那麽恨他了,当时觉得那可能就是释怀吧。”
林序身体往后靠了靠,微眯双眼望向齐渊离去的那扇门,手指放松来回划过地毯上的绒毛,回忆着不久前指尖滑过的触感。
“可是真到了重逢的当下,我才惊觉根本没有所谓的释怀,我依然满心怨愤,不肯原谅他。”
不知道是不是药物起了作用,他的身体轻盈了许多,缓缓摇头轻笑几声。
方莹配合着问:“不去和他说清楚吗?”
沉思良久,林序迟疑道:“有想过,但是这麽做的目的是什麽?他似乎也并不需要我的原谅。”
昏黄的光晕落在林序脸上,将他纤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抖动起来像只振翅欲飞的蝶。他擡头望向窗外虚无夜空,眸中情绪浮浮沉沉翻涌不休,恍惚间他似乎看见了童年夏夜里那片璀璨的无垠星海。
小时候的夏夜星空幽沉低垂,缀满了闪闪烁烁的灿烂繁星。
不记得为什麽热衷于在室外玩耍,只记得到了暮色四合的时候,不管妈妈怎麽喊,林序就是不愿意进屋子。
于是,齐渊和王妈一起在院子里支起一面斜斜的纱网天幕,林序和齐泽跟在他们后边,捧着手里的灯串玩偶,迫不及待地往上面搭。
夜风凉爽,夏虫低吟浅唱,齐渊搭好帐篷又去挨个啓动四周的驱虫器,就连阿泽也跟着跑出跑进搬东西,最后再捧着地垫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