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玫侧过身,慢慢摊开手掌,“苍苍,胸针的事情其实妈妈和胡老师早就知道了,不过”
陈苍朝后退出几步,身体把门撞得重重闭合,门缝中挤进来一股夹杂着雨味的气流,潮湿阴冷。
她抵住门,开始啜泣,“我不是故意指使胡珈放火的,可是朱阿姨看我的眼神不对劲我怕她把我偷东西的事情告诉你和学校,所以就我也没想过一场火就把他们全部烧死了,我只是觉得,火灾之后,遗失了财物就会显得再正常不过了,她也就没有证据了。隔壁着了场火后,那阿姨也说自己丢了好些东西,可是警察最终没有听她的,我我”
吕玫本来只是想解开女儿的心结,却没想到引出她这样一番话来,登时吓得浑身冰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不知过了多久,她强迫自己稍稍稳住心神,颤声问道,“你让胡珈点燃了佛龛?”
陈苍的身体顺着门板掉落,她匍匐在地,目光避开前面的钢琴,“胡珈这段时间对神仙剧特别着迷,我告诉他,如果想要看到神仙,就要在凌晨家里大人都睡着的时候点燃黄表纸和香烛隔壁的火就是这么着起来的,我就想试一试”
屋里一片寂静,只有风雨声贴窗而过。
吕玫仿佛没了知觉,大脑一片空白,手心里的“玫瑰之吻”被冷汗浸得冰冷湿滑,愈来愈沉重,像一块能将人压垮的巨石。
终于,神智被窗外的风雨声扯回少许,吕玫双眼无神,小声嗫嚅,“我们去道歉,去自首”
“妈妈,我死了你是不是就能安心了?”陈苍慢慢支起身子,她止住了泪,脸却白得吓人,额边的血管都清晰可见,“你把我剥光了扔在人群里,不如让我去死,我还不到十四岁,法律判不了我,可我死了,就能以血还血”
“苍苍”
陈苍扯开门跑进雨幕,风雨声剎时灌进屋内,震耳欲聋。
吕玫发疯一般冲到门边,她看见一道闪电在天空中炸开,镀亮下方那个单薄的身影,随后,便只剩下被风雨摧残成无数碎片的黑暗,封堵住目所能及的角落。
那天吕玫找了陈苍一整夜,熹光微亮时,才在人民公园的河边找到了她。陈苍蜷缩在人工河旁的草丛中,从头到脚瑟瑟发抖,像是要碎掉了一般。
“妈妈,对不起,我没有勇气我跳进去了好多次,可每次到最后都会浮起来,我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我我没有办法”
吕玫冲过去抱住女儿。陈苍从头到脚被水泡透了,像一张没有丝毫韧劲的湿纸。
“苍苍妈妈和你离开京平,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吕玫在找到女儿的那一刻把一切都抛诸脑后,失而复得的心理促使她在一剎那间下定决心,虽然她知道,这个决定会成为两个人余生沉重的枷锁,可是这一刻,她却是没有一丝犹豫的。
两个月后,吕玫带着陈苍搬到了石市,一个和京平截然不同的城市。作为一个新兴的工业重镇,这里没有冗长的历史和厚重的文化,也少了京平大街小巷中世俗琐碎的烟火气。可是,它却正符合吕玫从头来过的诉求。
石市郊外的苍岩山上有一座新修的寺庙,据说是几个煤老板看中了此处的风水,斥资十亿共同修筑的。寺院独占一个山头,黄墙红瓦,气势恢宏,香火不断。
吕玫搬来石市后,每逢初一十五便到寺中祭拜,还在偏殿供奉了四个无名的牌位,给那四个压在自己心上的沉甸甸的名字。
陈苍的钢琴不再练了,那架几乎陪伴了她整个童年的钢琴被遗留在了京平的老房中,封存在尘埃里。
心理医生却是一直没有断过的,本来每周日的钢琴课时间变成了就诊时段,由吕玫亲自送陈苍到医生的工作室去。
陈苍就诊的时候,吕玫就坐在医院狭窄冰冷的椅子上胡思乱想,回忆过去种种,却无法对未来生出一丝期待,因为她的思绪,总是一次次被最终定格在心里那道永远无法跨越过去的鸿沟上。
日子如此过了两年。
有一天,吕玫接到了心理医生的电话。那头说陈苍已经隔三差五失约了好多次,虽然每次都会提前电联告假,但他始终觉得还是应当知会一下吕玫。
吕玫听到很是讶异,因为近半年来陈苍已经不再让她送诊,可每周日却是准时出去,从未有一次空缺。
她留了心眼,开始暗中观察女儿,“敌明我暗”,很快,便被她发现了陈苍失约的原因。
女儿恋爱了,对方她也认得,是胡远航曾经的得意门生,小小年纪便已经在古典音乐界崭露头角的天才少年——云暮。
蜕变
陈苍的抽屉里有来自不同国家的明信片,每一张的背面都被清秀的笔迹写满了。那一行行细腻的少年心迹,每一个字都在诉说着深沉的思念和爱意。
落款的名字极富诗意:云暮。
二月十四情人节那天陈苍收到了花,不是玫瑰,是向日葵,花束里的卡片上写着一句话:你是我的火种。
吕玫抿唇而笑,这样男孩子,这样直白且真挚的追求,怕是每一个女孩子都无法拒绝吧。她不是个古板的母亲,况且陈苍的学习成绩一向优异,根本无需她操心,所以,在知晓了女儿的秘密后她不仅没有反对,甚至为了怕陈苍尴尬,连点破都没有。
她还有自己的一点私心:希望初恋的雨露能浇灌女儿那颗因恐惧和愧疚而早衰的心脏。因为她自己,每一分每一秒都无法从心灵的枷锁中逃脱出来,受尽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