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是一掌定生死。
梅影一脸呆样,雪影同拓跋决虽神色稍霁,心里却是同一番想度:这江门公子年逾弱冠,竟有这样一身内力,朝这湖面施发掌力,水面竟平静得连一丝微波也无;掌心分明距湖面还有一尺多的距离,由湖水借来的力,竟能将两个活人送返岸上……这掌力之厚、分寸之巧、化功之深,习武之人但凡见了,没有可能不深思的。
梅影最是嘴直嘴快,呆呆问:“你们……你们小夫妻怎么回事?你这小媳妇的轻功倒也罢了,说不定走什么偏门讨巧也真能练成她这样,可你自己这内力,二三十年怎么可能练得出来呢?”
阿元仍是晕晕的,步子还踏不稳,方才江玄如何救得她,她也是迷迷糊糊的,只一味偎着他。此刻脚步踏在岸上,才踏实了些许,面上终于也泛出一点血色。
江玄忙将方才的外披重重堆在阿元身上,方问:“怎么样?看见睡火莲了吗?”
阿元这才露出一点笑影子,从怀中掏出什么,很少有花卉能像阿元手中的这一枝,如此光华灿烂,那莲形花瓣上流淌着深深浅浅的紫,如电光幻影,如泡沫尘露,拥住了金黄的蕊心。无数死生如那些紫色的幻影流经莲花心,似乎此刻握住了这一蕊流金,也就握住了转瞬即逝的、难以臆测的生命。江玄紧紧握着阿元的手,握紧他这飘忽如丝魂的小妻子,也替她握紧了这份珍贵之至的馈赠。
“哎呀,这可大好了!总算没白搭上这半条命!我们也没白担那么多的心。”梅影指着自己的头发,“我的头发都要被吓白了!”
雪影见她揶揄自己,薄唇一抿,给她一个大白眼。
“话这么多,等会回去,由你把这朵小花好好煎了,给这小女子服下。”
雪影朝她拱拱鼻子:“你还奢望我偷偷留点给你治白头症呢?我偏不,一滴也不给你剩下!”
两人说说闹闹,江玄拥着阿元往回走,拓跋决拖着步子随后,似乎有一种莫名的失望萦绕于怀。
阿元絮絮说着:“原来那怪湖的中心,有一块好大的岩石,石上生着五色斑斓的彩泥,阳光一照把人眼睛都晃得花了,我想梅姐姐的珠链便是这彩泥烧制的。我再一瞧,这紫瓣金蕊的小花就睡在这彩泥上头呢。”
“就只一朵?”
“还有一朵含苞待开呢。我想只采这朵也够了。熬了汤药,能和雪姐姐一人一半饮了。”
五人刚走至密林,忽从天而降罩下两道网影,江玄耳聪目明,身形急动,带着阿元几步跃开去。雪、梅二人在前,又是毫无防备,生生被罩住,定睛一看,见是鄂泰与管辽,他们一人一网,布下了金钩渔网阵。当时在客舍中,他们就是以这布满密集金钩倒刺的渔网将她们师姐妹困住,才绑缚了。这渔网早被雪影收缴了,搁在自己房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他们翻了出来,故技重施,雪影气急反笑,一张素脸僵白如纸,纸上燃着两道彤彤目光,一头雪色乱发也怒如火动:“你们当真是不要命了。”
梅影气得面皮红起,真如一枝爆花的红腊梅,又艳又刺:“你们两个龟崽子,竟敢在这儿埋伏!早知道一掌把你们拍死了干净!”
江玄揽着阿元,拓跋决护着两人后心,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朝四周扫视。
22深雪尽处险恶生(三)
王宗自一株树后缓缓出来,背手而立,身上镀着一道日光,他的笑是平和的,面容因连日宿食山间,显得有几分憔悴,可眉目之间那一道矜骄的贵气,孤决地横着,如一柄玉匕,清刚坚毅。
“抱歉,再次搅扰各位看湖赏雪的雅兴。”
阿元见他每每作恶,都是一副富贵闲雅的派头,心头更是来气,自腰间摸出一颗磨石便狠狠朝他面上掷去。王宗手腕一折,百骨漆扇一片洒金全开,磨石“铿”地一声撞在扇间。阿元起势欲飞,被江玄一把按住,江玄启声问:“不知兄台延留至此,有何赐教?”
王宗将漆扇轻巧一收,道:“江兄是明白人,自然知道我所求为何。”
阿元高举那睡火莲,气道:“你一肚子阴谋诡计的,我非不让你如愿,我这就吞了……”
“孟章!”王宗一声冷喝,孟章自他身后走出,他的手中握着一柄再熟悉不过的青玉宝剑,而此刻,这锋利的剑尖,正指向它的主人——楚青鸾。
阿元大惊失色:“你……你竟……竟然……”
王宗嘴角擒笑,却无丝毫愉悦之意,那一点点笑意,不过是驭人治下的惯性,权术倾轧的遗痕。
“青鸾姑娘是你的旧识,便以她的命,换你手中这睡火莲可好?”
拓跋决虽不认得王宗和青鸾,也听过梅影添油加醋的故事,大笑道:“哟,真有意思,听说这青姑娘救过你的命呀?”
王宗仍是笑:“是。恩将仇报,也是稀松平常之事。”
王宗云淡风轻之间,将世人所重的恩怨伦理、江湖道义全都置之不顾,众人鄙夷之余,心头又诡异地生出一丝畏然的敬意。
江玄心头大乱,知阿元绝不肯舍弃青鸾,忙安抚阿元道:“这王宗未必……”
王宗堪堪道:“没什么未必的,我已叫孟章封住她周身的大穴,不若先砍下一只手臂来,全做抛砖引玉?”
阿元骇得面如薄玉,略一震动便可尽数碎裂开来,忙道:“别!别!”
江玄一把按住她手中摇摇欲坠的睡火莲:“不可冲动!”
阿元急道:“这睡火莲还可以再采,青姐的手臂没了,可接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