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静又是一笑,“从前殿下少在京师,你们还落得清闲。殿下仁慈,从不曾苛待你们,咱们必得念着这份好才是,日后千万不要惹出什么祸事来!”
底下人齐齐答是,又听了些训话,便散去忙差事了。
丹蓉比喝了酒都畅快,高兴地扶云静回屋,没往里走几步,就听见院门口有人纷纷唤着“殿下”见礼。
云静透过撑开的窗缝看见元珩进了院,她正要出去迎,却见元珩坐在阶下的石桌边,没有要进屋里的意思,她便也驻了足。
“王妃雷霆手段,让人佩服。”
虽是句夸赞,但语气冷,无情无欲的。
云静细细思忖,这是什么时候来爬的墙角,莫不是都听到了?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而且,他真的不擅夸人,好话一旦从他口中说出,一下子就冠冕堂皇起来,一点没叫人心花怒放,且分不清真心假意。自打上次在佛寺夸她琴弹得好,她就再没弹过《采薇》。
有阴影。
瞥了眼天色,已是晴夜繁星,应该不是来找她看日落,或许是别的,“殿下想下棋,还是想投壶?”略沉吟,“……殿下的伤无碍吧?”反正射箭是不能再来一次了。
“无碍。”他答。
但没说因何而来,只是恬淡如水道:“其实,你只要在府里过得随心自在就好,不用非得为下人们这些事费心劳神。如实在棘手,邢总管会禀告我,我来解决。”
“我也希望天下太平,但不可能永远太平。”云静清甜之声却如连绵洪浪,“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你我知晓这些言辞有多可怕,若有阴诡小人告到父皇面前,说他刚拿卢氏敲山震虎,崔氏就开始耀武扬威,那舅父多年来的隐忍慎行又是为了什么。王府内院既归我管,就当尽守土之责。”
窗外,元珩肯定一“嗯”,又夸赞她:“王妃真乃将门忠义风骨……”
“我是为了你!”
云静赫然打断他的话,齿间微顿,又转而言:“也是为了我自己……你我绑在一处,安危同系。”
元珩只觉身上那副隐去的铠甲被击碎,窗帏后朦胧的秀影令他满身柔化在风中,久违的温意包围过来,让他逃无可逃。
他以为,此生不会再有能与自己绑在一起的人,生平的底色往后只有淡漠,可她忽然闯入,成了那个虽无法同生死,却要与他共荣辱的人。
今日,谢义死了,吴钦也死了,线索断裂也险些崩裂他的心。原想戒酒消愁,但饮至一半,却不知不觉来了这里。
他以为自己惦记的只是檐上漏下的几点星雨,窗边不熄的灯火,悠远细腻的琴声。来了才知,原是惦记她带来的生气。
曾经,无论行至何方,来去都一尘不染。高山远水、幽茫江湖都承接不了他的天地,而今这院里的一抔土一寸晖,却困住了他的脚步。
只因多了个她。
云静站在窗边,自他来后就一步未挪,身后的纱帔轻飘飘挂在案角,像是自然而成的一丝羁绊,拦住她外出。
案上的陶炉还燃着,火星围着帔摆随风飘舞。水已沸,咕嘟咕嘟直响。只是她身在内,心在外,全然听不见。
她也没听见院里有动静,朝窗帏外望了眼,元珩仍一声不响坐在那儿。
回京后的几桩案子他都有参与,她眼里的他总是心事重重,至于所谋何事,他若不提,她也不便过问。但此刻,那份原有的好奇已沸而满溢,不禁变为一句试探:
“殿下有事与我说吗?”
元珩眸光一转,落于窗那边的俏影上。
他有事。
有许多事。
但要如何说?
这些混沌不清,与旁人而言却是惊涛骇闻,只能独自咽下。
缓了下心神,也仅是淡笑,来之前的万端感慨只凝成了一句:
“没事,只是想来你这里坐坐。”
风把乌沉送进屋里,忽然而来的一阵清香让云静恍惚了须臾。过后,又暗自腹诽:嘴里既说想来,怎么不进屋,还一直坐在院子里,这么久也不唤她出去陪。
又一想,许是饮过酒,怕容态有失吧。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云静总觉着厅堂里越来越亮,烛火比平日旺了许多,怎还有一股焦糊味?
身后一股热浪,她回头才发现外裳居然烧了起来,顿时惊慌叫喊,胡乱拍打裙裳。
怕不是从窗缝吹入的小风,推着炉火朝一个方向燃,才有火星跑到了裙摆上。
丹蓉来得及时,往她身上泼了一盆水才浇灭。
水溅了满脸,擦了下模糊的双眼。
再抬头,面前忽有一双星目正望着她,近在咫尺。瞳中墨亮除了一片灿光,还有几分柔软深情,似有似无在漂浮。
元珩脱下自己的月白色外裳,往云静身上一裹,手臂揽过她的腿,端起来扛在肩上往内室走去,又把人放上了床榻。
她衣裙都湿透了,身后衣物被烧光了好大一片,裸露的小腿被他的外裳盖着,触感丝凉。
怕她着凉,他躬腰仔细为她裹紧衣摆边缘。因为离得近,能闻到他气息中挟着清淡的酒香,晚膳时应该只是小酌,没有多饮。
整理完,元珩坐在榻上看她狼狈的样子,心疼又有些想笑。在自己家里都能燎了裙角,管教下人的威风顷刻间无影无踪。
那双浸过水的明眸羞涩又难为情,嘴里还不忘怨怪:“就是因为殿下不进屋,我只顾听你说话,所以才没注意炉火。”
元珩反问她:“那你为何不出来见我?”
云静绞着舌头,一时无言。
近日府里对二人夫妻不睦的议论越来越多,她知这桩姻缘也并非因情而起,也并未计较。只是她也有自尊,本想着若能举案齐眉,和和美美堵住旁人的嘴也算,但骨子里终归是骄傲的,遇他不主动,她便也不往前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