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滴落入漏壶中,“嘀嗒”之声在幽静的初春夜中脆而清冷,犹如温热肌肤上骤然落下冰点,像一道冽泉流向四方。
院中传来一阵脚步声,“殿下——”
林衿深揖道,“属下派出去的死士来报,瑛良人扮成内侍逃出宫去了。”
云静研磨的手蓦地一停。
浸了墨的紫毫在纸上按顿蓄势,片刻,弹锋跃起,收出漂亮的一钩。
雪过无尘,宫城的风起云涌,灭不掉市坊炊烟。
许征骑马跟车,望向窗牖,“听闻,代王和瑛良人是在重福井暗巷的一间草屋里被抓,瑛良人当场被赐死,且是玄龙内使亲去追的。”
瑛良人死后,玄龙内使将元瑞押回府看管。次日,魏帝便下旨贬元瑞为庶人,永久圈禁西南。
马车里,元珩的声音响起:“既是玄龙内使,表明父皇已知晓他二人之事,故意命虎贲卫看管松懈,致使瑛良人能成功逃出。”
可父皇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怀玲尽七那日,他刻意提起齐王是何故?难道是在隐晦地告诉元珩,齐王也知道瑛良人与元瑞的奸情,提前给他报了信吗?
这位齐王叔也算是个奇人,旁人念佛,他却一心修道,从不关心朝政,也并未显出对怀玲的疼爱,怎么这次甘愿为怀玲冒头,急着扳倒元瑞。
想起怀玲入殡那日发现的可疑之人,很有可能听到了他与元瑞的谈话。
会是齐王吗?
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马车载着元珩艰难滚卷的思绪,缓慢前行。
“殿下,前方就是代王府了。”许征忽然说,“今日晌午过后,代王就要被押送离京。”他也不知元珩是否有话要对元瑞讲,在这个档口还是提了个醒。
元珩撩开窗笭,看着落魄的王府门楣从眼前浮过。
又把窗笭放下了。
俄顷,他只是冷笑一声,轻轻摇了摇头,转言:“先去齐王府。”
马蹄加快奔跑,越甩越远的代王府前,那块牌匾“轰”一声落地,砸起一地恶臭的泥水,却再也无人清扫……
行至齐王府。
许征正要过去递令牌,守门府兵却走上前客气道:“前日,王爷已往南边道场修行,三月内一般不再见客。”他看了眼不远处的马车,又说,“不过,王爷临走前交待过,如果越王殿下到访,就请转告殿下——公主之死,齐王爷甚是挂心,只是将自己所知如实禀明了陛下而已,就当是为公主报仇。”
府兵说完后,朝马车深深一揖。
如果真是齐王,他这么昭彰冒头,就不怕被怀疑吗?
思绪断断续续,元珩揉了揉鬓边,听着耳边的风愈发凛冽。
郑一桓谋害公主一案正式审结。
魏帝下旨,郑之鹏父子处以枭首,夷三族。念及代王妃郑氏育有皇嗣,特免其母族一支死罪,其父徐州署督军郑鄞革职回乡。
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天安殿的龙案上,一本奏疏“啪”一声被合上,魏帝不悦道:“怎么都是教朕如何处置老四的奏本!就没有旁的事可奏了么?”
元琪笑着站出,声音朗朗:“父皇,因京郊藏尸一案,中军预备营将士均被停职,辅以提审。此案在军中影响恶劣,为稳我大魏军武士气,应以大局为先,撤销预备营编制,而后尽快问罪。”
魏帝脸上显出一丝欣喜,向元琪一扬下巴命道,“说下去!”
元琪接着道:“京师中军预备营本是护卫京畿之精锐,但因治军不当,现已成为京中贵眷吃空饷的好去处。我大魏军队一向军纪严明,由此方能威震四境。此等丑闻若传出去,不仅有损将士形象,更不利于四海安定。就像一棵树,既然腐烂至根,留着无用,就须连根拔除。所以,预备营应立即撤编,今后只保留正规军。”
那丝欣喜已变为雀跃的活泉,在魏帝眉目间涌动。
他大笑几声:“奕云息心苦读数月,就能如此针砭时弊,果然聪慧。传旨,楚王静以修身,敏而好学,深得朕意。萨珊刚进贡了血玉璧一对,赏你了!”
元琪高傲地扬起唇角叩首:“儿臣谢父皇赏赐!”
魏帝笑意渐止,极郑重地望向慕容煜:“安国公有何高见?”
慕容煜道:“禀陛下,臣以为楚王殿下所言切中肯綮。事实上,正规军与预备营本无区别,只是这‘预备’二字用久了,难免淡化了将士之责。久而久之,军心涣散,即便日后真的上了战场,也无所用,还是撤编为佳。同时,也是对统军之人的行为加以约束。”
魏帝站了起来,在案前负手踱步。
这最后一句,在他心中已“点石成金”。
慕容煜所言“统军之人”一指燕王,暗指他言行不检,有误大局,始不该赋予他统兵之权;二指余下的京师军诸位统领,预备营撤编足以威慑正规军,时时规行严矩。
姜还是老的辣。
御前奏对,话不在多,言不在理,重在一个“巧”字。巧的如同一块药膏,恰能将疼痛之处贴合;巧的如同一根楔子,不偏不倚楔入缝隙之中,无一点刺破,却能稳固整个架梁。
在位多年,北伐柔然,南伐刘宋,魏帝怎会不知军心军纪容不得半点动摇。
元琸是一定要问罪的。
魏帝斜睨了一眼崔文敬,这位尚书令大人不言不语,神情端肃,也不知听进去几个字。
“成儒,依你所见呢?”他唤了一声。
崔文敬双手合揖,老老实实一拜:“呃……臣不擅军务,还请陛下与安国公商议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