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恒听报震惊,自言道:“莫不是青氓星一事已有结果了?”坐回椅上,大声道:“传!”
不一巡,周昭文、徐少丞行入殿中,跪拜道:“参见皇上。愿吾皇万岁!”
赵恒拂袖道:“平身。八月乙酉司天部奏报鬼宿青氓星无故失踪,朕特命汝等寻其溯源,占卜象意,如今过了将近一月,想必两位卿家已得出答案了吧?”周昭文道:“这……”迟迟不说。丁谓道:“有就有,没就没,何来‘这’之说?”周昭文身子颤抖,道:“这……”徐少丞道:“回禀陛下,为效皇恩,恩师昨夜呕心操作,一宿未眠,终于在今早不辱使命。只是恩师年已老迈,经昨晚之疲惫,又摄于陛下圣威,是以失于神态,还望陛下海涵。”赵恒点头道:“原来如此。来人,为周爱卿赐座。”周昭文额头生汗,道:“多……多谢陛下。”
赵恒道:“周爱卿持业辛苦,朕甚为感动。只是天南无故失落一星,关系重大,还请快快说道其中原委。”徐少丞道:“陛下如此关心天象,微臣甚是佩服。可惜恩师年老德薄,受昨晚之劳,恐难敬陛下之意。所幸这二十多天来,微臣日夜伴于恩师旁侧,专心铭记,于青氓星消失一事若把玩于手掌,如果陛下不介意,那便由微臣代恩师诠释因果,为皇上消此不须之愁。”赵恒笑道:“少监之言甚得朕心!”
徐少丞道:“青氓一星,出于舆鬼五星之间,隐没于积尸气侧内,古人观之色如青火,运若流氓,因此称之‘青氓’。此星常见于幽冥之际,甘德曾云:‘青氓出于茔’,卜偃亦说:‘氓,青冢之物。’故历来此星多隐作小人。”丁谓道:“但讲消失一事,这等经谈之文,暂且搁放一边。”徐少丞道:“微臣为皇上效劳,虽半丝半缕,亦不敢隐瞒。”赵恒皱眉道:“丁谓,不许多话。”丁谓俯应是。
徐少丞道:“青氓星虽不是大星,然自黄帝以来,俱有记载,究其原因,只为此星有鬼气。”赵恒惊道:“鬼气?”徐少丞点头道:“正是,环天三百六十众,独青氓一星位居不端,入户于鬼宿之中而引阴气于七月,聚尸体于棺南,且星黯无光,时隐时现,楚唐昧据此谓之‘冥火’,盖喻‘青氓’意图不明,非凡界之物也。”寇准道:“卜夫之言,小辈竟敢拿之言于朝野之上,岂不是亵渎皇上威严?”徐少丞道:“星者,玄也。上干国运,下蕴民生,管治天下之政,即寇相所谓‘人文’也。星象玄而妙,人文史而野,天人共论,方是经营之道。”寇准又要辩解,赵恒笑道:“寇相不必争论,汝二人俱有道理,惟派别不同而已。”向徐少丞道:“徐卿家接着说。”
徐少丞道:“谢陛下。青氓星作于南面,逆于东行,所以又冠有‘不忠’之名。汉景帝三年,彗星过鬼宿,经青氓鬼气,不久遂生吴楚七国之乱;唐天宝十四年初冬,积尸气有幽光,青氓动荡,几日之后,安禄山起兵范阳,兵祸蔓延全国。”赵恒神色惊疑,道:“那如今青氓星又生异象,莫不是天下又将有灾?”王嗣宗道:“邦国有无灾难,自问治国之臣,何来询问星辰死物?陛下英悟,可切莫遗人以汉文贾生之口。”徐少丞道:“副使大人心系国安,实大宋之幸,只是固执于己见,难纳他人之言。胡不闻圣人云:‘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春秋时圣贤辈出,列二十八宿以分中原之野,所为何来?不过上观天文之变,下观人文之化。天人向来自相伏倚,互有感应,何言星辰乃是死物?”王嗣宗哑口无言。赵恒道:“爱卿言辩有理。”
徐少丞道:“此番青氓星失虽然古怪,却并非异象,陛下大可放心。”赵恒长松口气。陈尧叟忽道:“天道恒常,固盖世之定论;斗转星移,本万法之妙道。今青氓星于天际消失,千年之恒理尽遭破坏,竟然还有后辈放言天象无异,实乃可笑可耻之极。”徐少丞哈哈一笑,道:“陈大人此话恐怕并非出典章吧。臆想之言,谈于小道自无不可;可说于大庭广众之间,未免惹人笑话。”陈尧叟脸红道:“大胆!竖子狂妄无据,何能教育老夫?”徐少丞道:“天亘古不变固是,然道却变化万千。老聃云:‘道之物,惟恍惟惚’,是故道法于自然,而非自然法于道。道定于人心,却深不可测,让人难以捉摸,倘若恒定不变,那便不是‘道’了。陈大人连这番道理都不懂,官迁尚书,实有愧居之嫌哪。”陈尧叟惭愧无地。
赵恒道:“徐爱卿不要管他人闲口,但与朕言。”徐少丞低头道:“蒙陛下开导!青氓星消失之时,东京外四处观天台皆有记载,且记录基本一致,恩师数日整理中察觉青氓星消失时黄道于平日多更一度,群星位置俱有偏差,而偏差之处,全在青氓星一位。”赵恒道:“有这等奇事?”徐少丞道:“不错。恩师因此翻遍诸家典籍,终在《天文星占》上寻得一处线索。”赵恒道:“弱渊快快说来。”徐少丞道:“书中载:少康曾夜梦极星不见,天极裂作一小洞,群星俱卷洞中。甘德谓此事为‘星无芒’,意主小人失势之况。”
董为笑道:“上古愚人之玄奇,岂可运用于当世人之头脑,徐少监如此评说,却也过于牵强。”徐少丞笑道:“上古有三皇五帝之德,唐尧虞舜之盛,董公说其人愚拙,却不知你比得上其中哪位?”董为道:“小子休逞一时之辩,试问此等言说何以服天下之人?”徐少丞道:“服天下者,在于君王威德,何来末官之事?我等为人臣子,任国之事,自当担君之忧,但求不误苍生即也,不求远名。正如《诗》中所说:‘穆穆文王,于缉熙敬止’,君主身怀国器湛卢,伏威于普天之下,岂敢有不服者?董大人掌管工部,想是工作频繁,所以无暇看书,出此罔上之言,过固可议,然情可悯。”董为闻言惊恐,不敢再道。
赵恒笑道:“弱渊所说,尽吐朕肺腑之言。来人,赐座。”徐少丞道:“谢陛下隆恩。”赵恒道:“何必多礼,接着说。”徐少丞应是,道:“后来恩师又翻阅诸多书籍,得知‘星无芒’乃大星驱逐所致。”赵恒奇道:“大星?”徐少丞道:“正是。陛下可记得八年前出于氐南,没于天浊的‘周伯’一星?”赵恒道:“岂能忘记。此星状如半月,极是光明,朕一连看了它四月。”徐少丞道:“天精而见景星,其状无常,常出现于有道之国。周伯星出,实主陛下治国有道。然此星光芒太盛,难容小人。青氓星乃阴暗无常之星,经受景星之芒,故生退意……”
王钦若与周昭文向来有隙,本想趁此事加以为难,却不料一个徐少丞竟将皇上说的服服帖帖,心中担忧,当即道:“当年四月末氐南出星,到将近六月你们司天部才将此事上报朝廷,至于中间这一个多月你们司天部搞了什么名堂,也只有你们自己清楚。”徐少丞道:“王尚书问得实在好笑。此事举国尽知,何须司天部上报?”王钦若不怀好意的道:“据我所知,当时周大人正在南方出差,此星出现时曾占卜一次,结果为此星乃妖星,主兵凶之兆,可后来周大人呈报给皇上的答案却是景星,不知周大人回来之后是如何将这妖星算成景星的?”
周昭文听毕心惊。徐少丞道:“王尚书未事历法之术,便是将方法告诉给您,您也把弄不出个之所以然来。更况景星出现,主国之大昌,末官不懂如此喜讯为何王大人不喜欢听,偏偏喜欢说成坏事。难道真正要我大宋天下饥,众庶流亡去其乡,那才称了您的意么?”这话极是厉害,赵恒听后勃然大怒,斥王钦若道:“妖言惑众,简直是胡闹!”王钦若喏喏应退。
王旦道:“徐少监言谈巧妙,本官甚是叹服,只是予自幼不聪,还有一事想要请教。”徐少丞起身行礼,道:“王大人过谦了。”王旦点头笑道:“徐少监说青氓星之所消失,乃受周伯星光芒所驱,可是如此?”徐少丞道:“不错。”王旦道:“那为何八年前景星高照时青氓星不退,今景星入浊天南已久,青氓星反才消失不见呢?这八年时间,好难让人明白。”众官纷纷应和。徐少丞道:“诸位不急,且听末官解释。周伯星千载一遇,恩师为算其周期,数日来呕心沥血,于前日得知其年经七度八厘,又探得其方向为南上九度,以此推算周伯星与青氓相近所需时日,恰是七年十一月又五天。”王旦信服道:“原来如此。”
丁谓见他得志,甚是不喜,道:“空口无凭,你有什么能够证明你所说的都是真的?可不要在这欺骗我等不晓天文的老实人。”言下之意甚是明显,就是我们不吃理论的那一套,须拿个实物出来让大家都看得懂。徐少丞笑道:“如若青氓星消失原因真如恩师所料,那末官有可主两事将要生,不知众位可有兴趣一听?”赵恒道:“少丞但说无妨。”徐少丞道:“前者在人,主江南将有污臣落网。”丁谓道:“笑话!自年初韩章益落网以来,苏杭一带受尽繁华,岂会再有贪污之贼?”徐少丞笑道:“是与不是,半年之后自然分明。”王钦若道:“半年?这么长的一句话怎验真假?”
徐少丞不答,自顾自的道:“后者在天,当下周伯引青氓而去,天南鬼气消失,今明两天,必有含誉星现于南面。”此言一出,朝野惊动。赵恒闻讯惊起,喜道:“少丞所说属实?”徐少丞道:“愿以三尺微命担保。”赵恒龙颜大悦,道:“苍天待朕不薄,今又临瑞兆。传令百官,今夜朕设宴宣德楼,务必要与诸位卿家同享其贵。”众官跪拜应是。丁谓道:“那检文一事……”赵恒笑道:“观看含誉星要紧,六位的检文暂就免了。”六人大喜,伏地道:“吾皇圣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