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晚上吃的是酸菜猪肉炖粉条,就这么一沙锅放在炉子上,煮得汩汩地直翻腾。再加上几两烧刀子,几个馒头,吃得人头脚升汗,浑身暖洋洋的舒坦之极。吃罢,睡意上卷,两人各自回了房,连脸脚都没来得及洗就倒在了炕上。房中的炕烧得很烫,人一睡上去,立时呼呼地打起大鼾。
没过多久,房门响起轻剥的声音。
「客官客官,给你送热水来了。」店家憋着嗓子的喊声在外面响起。炕上的人尤然不知,翻了个身,好眠正酣。
下一刻,一样东西从门缝中探进来,反射着窗缝中漏进来的雪光,光芒流转中拨开了栓子,门推开,在栓子掉落前飞快地伸进一隻接住。
「当家的,你说过只要财不取命的啊。」一个压低的声音道,语气里充满了不安。
「啰嗦啥,谁要取命,老子这是给小七子你弄一房媳妇儿。」店家的声音不悦地骂,同一时间油灯的光线流洩进来。
店家手拿长刀走进来,他挺直了背,立时魁梧了不少,也凶恶了几分。跟在他身后拿着油灯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子,瘦小的身形磨蹭着,似乎并不想进来。
店家不去翻摆在桌上的包袱,而是径直往火炕走去,显然上面睡着的人比那包袱对他有吸引力得多。然而,正当他低头去掀棉被时,那棉被却突然先一步翻了过来,一下子将他兜头兜脑地罩住,只觉腰间一麻,人便再动弹不得。
反倒是那端着油灯的少年反应奇快,一察觉不对,油灯便砸了过去,同时腰身一扭,脚尖蹬在刚刚合好的门上,人如箭矢一样射向床上跃起的人。
油灯划过半空,在落到眉林身上时被她拍飞,但也同时照亮了她的脸。那少年咦地一声,身在半空,突然剎住衝势,一个翻跃落在地上。
油灯摔在地上,扑地一下熄灭。
眉林已有心理准备,却没料到那人会半途停下,正欲先发制人的时候,耳中突然听到一个不可置信却又满含惊喜的喊声。
「阿姐?」
她心中打了个突,这声音……这称呼……只有越秦那个傻小子,莫不是……
还没等她确定,噗地一声,屋中又亮了起来,却是那少年吹燃了怀里的火折子。火光映照出的,不正是越秦那张俊秀的脸。
「阿姐阿姐,是我啊。」少年蹦过去,手舞足蹈地,不知要如何表达出自己的欢喜。于是那火折也随着他的举动而在空中划来划去,时明时暗。
眉林失笑,下地捡起油灯。越秦显然也察觉到自己高兴得忘了形,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走过去点燃了油灯。
正在这时,门吱地一声被推开,老郎中那颗瘌痢头探了进来。
在看到那店家的眼神时,两人就察觉到了不对。郎中是什么人,那点蒙汗药怎么可能瞒过他的眼睛,眉林更不惧了。因此一餐饭吃得倒也尽兴,然后该睡得安心地睡,该等着贼人入瓮的也是躺在暖暖的被窝里等。幸好他们来得快,不然眉林不保证自己能一直清醒。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越秦竟然在这里,还成了贼匪。
现在她才反应过来,那店家喊的不是七子,而是秦子。
不打不相识,四人围坐在烧得旺旺的炉子边,閒磕起来。
瘌痢头憋了好几天,此时有人说话,立时精神振奋,也不困了,扯着店家就是一通海侃。大到荆北王府,小到家里养的鸡,没一样漏掉的。
那店家叫郑三。郑三对这两人心生畏惧,心下虽厌烦,但也不敢不听,只能嗯嗯啊啊地应和着,目光却总是忍不住往听越秦说话的眉林那里瞟。暗忖这样好看的小娘子却是个哑子,可惜了。不过回神又想起她的手段,那刚才升起的色心顿时蔫了下去。
越秦在发现眉林不能说话之时,着实沮丧难过了很久,反倒要眉林去安抚他。虽然后来脸上又露出了笑,眼睛里却仍然难掩悲伤。
「阿姐,我听你话去离昭京最近的泸城里等你。」他说。起身拎起在炉子上烧得滚开的茶壶给几人倒了水,才又坐下。「我在那里的一家酒楼找了个杂役的活儿,天天都在盼着你来找我。」
眉林脸微热,心生愧疚的同时又有些感动。她想,她永远也无法告诉这个单纯的少年,她其实从来没打算过去找他。无论她的理由是什么,都不足矣面对这样的诚挚。
越秦确实是在泸城里老老实实地等着眉林,直到那张有着她画像的通缉布告贴满全城大大小小的人群汇聚地。那个时候他慌了,开始四处打探她的消息。在得知她被抓住送往荆北后,立即离开了泸城,准备到荆北想办法救她。
然而当他真正到了荆北后,却再探不到她的一丝消息。究竟她是在荆北大牢里还是在王府都不得而知,更不用说靠一己之力救人了。正当彷徨无计的时候,正遇上到荆北城里来置办货物的郑三和他的兄弟。郑三遭遇妙手空空,他动作敏捷,帮着追了回来,于是就认识了。跟他们回去后才知道原来他们是一群山匪。他们答应帮他救她,所以他便加入了他们。
听完越秦的叙述,眉林不由敲了下他的头,满眼的不赞同。慕容璟和是什么人,岂是他们几个山匪土贼能对付的。
越秦被敲不仅不恼,反而高兴起来,笑嘻嘻地拉着眉林的手想要说幸好她没事,却蓦地想起她哑了的事,脸又垮了下来。
「阿姐……」他红了眼圈,想要宽慰宽慰她,话还没说出,自己反而更难受起来。
郑三一旁看到他竟然敢拉眉林的手,眼红得不行,正想酸溜溜地调侃几句,门外突然响起马蹄之声。心中正奇怪,就见眉林俏脸微变,人已经站了起来。
瘌痢头长叹一声,往后靠进椅子,含着烟桿不再唠叨。
越秦不解,正欲开口询问,就听呯地一声,大门生生被人击成碎片。
风雪毫无遮挡地从门洞里灌进来,刮得人睁不开眼。穿着黑色貂皮大氅,浑身披雪的慕容璟和冷着脸,如同煞神般缓步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