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琢的喉头泛起一丝酸楚,像是卡住了什么,哽咽地难受。
原来他真的有好好听她的建议,她随口说的话,他却认真地对待,默默地践行着承诺,即使她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
可是越知道他的好,她就越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傻瓜。
天道会惩罚每一个无知无觉的人,诚然不假。
安置好了牌位后,梁峥带着殓葬的人过来接走了骨灰。
裴家的墓园就在越州城外圃山上,那里已经早就开好了墓穴。
阿琢看着众人一起盖上封土,几位僧人盘坐在魂幡下念着招魂的经文,风吹动经幡,掠起耳边发丝,此时的她渐渐又红了眼眶。
自己是真的喜欢裴峋的吧?不然为什么想起他就难受得想哭呢?
斯人已逝,往昔难追。她拭去眼角滑落的泪珠,决定在此刻将那段未曾绽放便已凋零的感情一同埋葬。裴峋或许未曾欣赏自己,但这已无关紧要;她已坦然接受自己对他有情。
都不重要了,毕竟,他已离世,一切尚未开始便已画上句点。
晚上吃饭的时候裴妍一直看着她,看得她有点奇怪:“为什么一直这样看着我?”
裴妍笑着说:“我哥哥有一坛珍藏了很多年的酒,现在他已经不在了,我们把它喝了吧。”
说着就牵着阿琢的手来到一处庭院,院子虽然不大,却干净整洁。院子里没有水流,却在角落里栽了一株柳树,此时正是万条垂下绿丝绦的季节。
裴妍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小锄头,在柳树左边的墙角下“吭哧吭哧”挖起来。
“这个院子是谁居住的?”
“我哥哥的酒,自然是埋在我哥哥的院子里。”裴妍一边挖一边仔细地翻找。
阿琢不由自主地走向里屋,仿佛那里是有什么魔力吸引着她一般。
房间里陈设简单,只有素净的几张桌椅,一张梅枝纹的架子床上挂着浅青色的床幔,床边的帐勾上挂着一柄长剑,长长的剑穗一直垂到枕边。窗前的书桌上还放着一局残棋,仿佛人还没有走远……
阿琢环视四周,她似乎能看到年轻时的他在这里生活的样子,写字、下棋、在院子里舞剑……
“啊,找到了!”裴妍清脆的声音响起,“姐姐,你快来看!”
阿琢走出房门,看到裴妍刨开了一个硕大的地洞,赫然冒出一个封好口的酒坛。
她和裴妍一起费劲巴拉地把酒坛完全刨出来。裴妍跑到房间里翻出两个酒杯:“这是我祖母在我哥哥小时候就埋下的,祖母说等到哥哥成亲的时候拿出来喝……反正现在也用不到了,我们把它分了吧。”
阿琢看着杯中酒,一轮明月荡漾在酒色里,香气扑鼻,没喝仿佛已经醉了:“好香的酒……”
裴妍咂巴着嘴巴:“我祖母娘家是酿酒世家,虽然传男不传女,但是她老人家一手酿酒绝技,这可是她去世前酿的最后一坛酒了,喝完就没有了。我早说反正大哥也不肯娶妻,还不如早点拿出来喝掉,现在他也不在了,便宜我们俩了。”
“你大哥……为什么不肯娶妻?”阿琢小酌一杯,脸上泛起一片浅浅的酡红,真的好香啊这个酒,她朝半空中招招手:“向晓!”
向晓翻身出现,阿琢递给他一碗:“你尝尝。”
裴妍目瞪口呆地看着凭空出现的向晓,闭了闭眼,又摇了摇头,以为自己喝酒喝出了幻觉。
向晓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阿琢询问的眼神等待着他的评价,他皱着眉头道:“还行。”
“还行?”裴妍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打击,“这怎么能叫还行?”她小小的个子站起来仿佛气场两米八,拦住向晓,“你有没有喝过别的酒啊?……不行不行,你再尝一口……再尝一口……”
裴妍没拉住向晓,眼睁睁看着他翻墙逃走了。她耷拉着脸大叫:“梁峥!”
梁峥闭了闭眼,觉得自己真是多事,两个小姑娘能出什么幺蛾子,自己何必多此一举在房顶上看着。向晓离开之前特意经过他身边,眼神示意他‘管好她,别来找我麻烦’。
梁峥探头向下望去,只见裴妍的脸颊泛着红晕,虽然喊起人来中气十足,但是脚步已经摇摇晃晃。
他认命地闭闭眼,翻身落地,一把扛起裴妍,一边歉意地和阿琢打了招呼:“她醉了,我送她回房,祁小姐你也早点回房休息吧。”
阿琢点点头,也站起来往回走。梁峥看她步履还算稳健,肩上的裴妍还在不断翻腾,也就放心地离去了。
阿琢拎着酒坛,本来是想带回房间,可是这酒实在香气扑鼻,她忍不住路上又喝了几口。人说酒能解千愁,果然是个好东西,好像醉了一点确实不那么难受了。
只是一坛酒重量不容小觑,走着走着,她就觉得沉重无比,渐渐就提不动了。她放下酒坛,蹲在路边喘粗气,抬头一看,发现自己正巧走到了“裴氏宗祠”的大门口。
因着点着长明灯的缘故,厚重的大门门缝里透出些微的光亮,阿琢看着那些光亮有点恍惚,不知不觉走到了门前。
露馅
在两个女孩挖酒的同时,有一个人踏着月色静悄悄地来到祠堂。
他一身浅青色的缂丝长衫,眉目舒朗,眸色清亮,手腕上一条皮绳系着一颗精巧的小玉葫芦。
他径直走到侧边的小供桌前,仔细端详着“裴峋”的牌位。过了许久,他点了一炷香,插在香炉里,端端正正跪在蒲团上朝着“先祖沈氏”的牌位磕了三个头,然后盘腿坐下,一边烧着纸钱一边道:“祖母,今日算是为裴峋正了名,他在那边也不算是没名没姓的鬼了,这些纸钱都收到了吧?……用了他的名字这么多年,我总觉得自己像个小偷,偷了他的名字,他的人生,他的家人……今天总算是都还给他了,还请他不要怪我,好歹还算没有败坏他的名声……等到新皇登基,陛下对裴峋还会有谥号尊字赐下来,有了朝廷的追谥,就算是他不在了,那些想要争夺家产的叔伯也没有人敢打阿妍的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