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雩话语未落,使臣团里的分野侍卫就敲了敲门,进来说:“息雩大人,古莩塔·摩衍大人的尸体找到了,是由宫里巡夜的宫人发现的。苏赫剎那大人和卡罗纳卡兰大人的意思是,让您把人犯越翎带去审问。”
“怎么就人犯了?他受了重伤,怎么可能杀得了摩衍大人?”息雩佯装不满。
“息雩大人息怒,这是古莩塔家的家仆指控的,属下也不清楚。他们说,摩衍大人身边只有越翎跟着。苏赫剎那大人说,这是分野内部的事情,最好迅速就解决了,不要惊了中洲的皇帝。”
息雩使了个眼色,让两个属下将越翎从床榻上搀扶起来。
“走吧。”她说。
奴隶谋杀贵族,在分野属于大罪,要被处以极刑。
越翎已被指控,苏赫剎那大人又想要尽快结案。即便不是越翎,也会推到他身上。
息雩叹了口气。
出门时,她轻轻对越翎说:“审讯的时候不要说话,无论问你什么,都沉默。”
漫长的千秋宴之夜,仍未结束。
千秋宴(七)
小太监提着一盏琉璃灯走在前方,岑雪鸿与洛思琅隔着一段距离,并排走着。
宫阙巍峨,永巷潮湿,三人都没有说话,默默走出了丹青池,到了御道上,才见着巡夜的宫人。
“你,过来。”
那小太监是御前太监身边的人,在旁的太监和宫女面前,还是有些威望的。只见他随手指了个当差的宫女,让她带着洛思琅去太医院;又另指了一个小太监,让他去禀了御前太监,带几人去丹青池看一看那尸体的事。
“哟,是乔公公呀。”那小宫女一听说是洛思琅就不乐意了,“就算是您,也不能这样指使人吧。我还要赶着去寿宁院,给新晋的太子妃送皇后娘娘赏赐的绸缎呢。”
“就想着在新太子妃面前表现,让你当四殿下的差,你倒不肯了?”小太监乔公公此刻换了一副疾言厉色的模样,“我告诉你,太子妃现在就在我身后,是不是要让太子妃唤你,你才肯去?”
小宫女吓了一跳,才看见岑雪鸿,便匆匆跪下:“太子妃息怒,奴婢只是想着按照皇后娘娘的吩咐尽快把赏赐给您送去,绝对没有怠慢四殿下的意思。”
“好了好了,快起来吧。”岑雪鸿叹了口气。
朝夕之间,她就从宫阙中随处可见的蒲草,变成了人人敬重的太子妃。今夜之前,宫人们也就是拿对待洛思琅的脸色对待她。
“正好她也要同我回寿宁院,那乔公公,四殿下就拜托你了。”岑雪鸿又转头看着洛思琅,踌躇片刻,还是说,“……若是以后还有什么为难的,你可以去寿宁院找我,我会尽量帮你的。”
洛思琅一怔,朝她行了一礼。
“谢……太子妃。”
这别扭的称呼,听了一个晚上,竟然就快听习惯了。岑雪鸿心里苦笑,又对乔公公说:“今夜之事多谢乔公公,若是之后有了那栎族少年的消息,还烦请你告诉我。”
“这是自然。”
四人便分作两拨,分头离开了。
刚踏入寿宁院,岑雪鸿就听见岑铮和裴映慈说话的声音。
“‘酥乳之合,尚恐异流;人心各异,有若其面。’……映慈,这些字虽然像我写的,可是意思我完全不懂啊。”岑铮的声音里带着调侃的笑意。
“别念了,还给我烧了便是了!”
岑雪鸿推门进去,看见二人在争一张纸。岑铮高高地拿在手上,不让裴映慈够着。裴映慈已经有些恼羞成怒了,看起来,岑铮很快就要挨打了。
“爹爹、阿娘,我回来了。”岑雪鸿说。
裴映慈立刻撇下岑铮,把岑雪鸿抱在怀里,惊呼道:“鸿儿,你怎么了,身上这样湿?”
“我去救了一个人,不对,应该是两个……也不对,最后只有一个。”
岑雪鸿吹了一路的风,已经有点晕乎乎的了,被裴映慈推到里间去换衣裳。裴映慈往熏笼里添了些银丝碳,又吩咐侍女去准备热水。
岑雪鸿任由她摆弄,迷迷糊糊地问:“阿娘,你和爹爹在说什么呢?”
岑铮立刻控诉道:“我们去千秋宴的时候,她竟然在写休书!”
岑雪鸿望着裴映慈,裴映慈立刻别开了眼睛。
岑雪鸿很快就明白了,阿娘是以为因她而获罪,便想保全爹爹与自己。岑雪鸿红了眼眶,轻轻道:“阿娘,不是说了,不管怎样我们都是一家人吗?”
“阿娘记着了,以后不会了。”裴映慈把岑雪鸿抱在怀里,“只是……委屈你了,鸿儿。”
委屈什么,她没有说。
也许成为太子妃足以令满朝鹿城艳羡,太子洛思琮也是端方君子,定是良人。可是没有人比裴映慈更清楚,靠近了皇家,就远离了幸福。她宁愿一生被困在寿宁院中,也不愿用岑雪鸿去换荣华富贵。
而那已经是天子之言,不可能变更的事实了。
一股诡异的沉默,笼罩在这骤然煊赫的小小家中。
岑雪鸿笑了笑:“阿娘,没事的。说起来,这休书还是快把它烧了为好。”
“别烧别烧,我要留着做个纪念,以后好拿出来笑话你阿娘。”岑铮想让母女二人高兴一些,便取了笔,在那封休书上涂改了几个字。
“嗯,这样便很好。”岑铮写完,满意地点了点头。
裴映慈和岑雪鸿凑过去看,只见那休书的最后一句,改成了——
“惟愿碧落穷黄泉,死生终相逢,世世长相见。”
岑雪鸿笑了,还像小时候一样赖在裴映慈的怀里,吸了吸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