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既然是逼他现身,那就算万分之一的可能,弥沙真的回到了分野城,真的落入了古莩塔家主的手里,在他现身之前,弥沙也会是安全的。
并且现在,岑雪鸿也是安全的。
越翎暗暗松了口气,却不由得想到他被关在禁室里的时候,古莩塔家主说的那一番话:
“弥沙和岑雪鸿,你谁都保护不了。你的存在,只会令她们痛苦。”
老者居高临下的、冷漠的瞳仁中,只映着幽幽的烛火。
谁都保护不了?
也许,越翎一直都错了。
守护自己的宝物,最好的办法,不是把它们放在宝箱里锁上,也不是离开觊觎它们的人,逃到天涯海角。
想要守护自己的宝物,只要把觊觎它们的人,全部杀掉就好了。
为什么会害怕古莩塔家主呢?
他只是一个垂垂老矣的人。
就算自己弱小,不足以与他抗衡。可是曾经在更弱小的时候,他不也杀掉了古莩塔·摩衍吗?为什么这么多年,反倒变得畏惧了?
“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在等我,对你们的祭司也毫不知情。”越翎立刻说,“不过还是谢谢你们救了我们,我们很快就要离开,回分野城了。”
“您不能走——”那女人急了,“您和弥沙大人是祭司一族仅存的血脉,我们已经找了你们二十年了!”
“你说清楚,到底是什么祭司,什么血脉?”越翎已经有些烦了。
“您不知道吗?”那女人微微惊讶。
越翎暗忖,我都说了一百遍我不知道了,你有在听吗?
“因为弥沙大人知晓一切,并且回到了部落,所以我一直以为您也知道的。好吧,我这就为您解释。”那女人隔着烛火,盯盯地望着越翎,“先介绍一下,我是代祭司。而我们部落真正的祭司,是您和弥沙的母亲。”
“怎么可能?”越翎脱口便说,“我的母亲是大荒郡的奴隶,怎么会是南荒部落中的什么祭司?”
“谁告诉你她是大荒郡的奴隶?”代祭司幽幽地问。
“自然是——”越翎说到一半,顿住了。
他们的母亲,在诞育他和弥沙的那一天,就死了。
他对她没有任何印象。哪怕只是破碎的只言片语,或是掌心消散的温度,断断续续的歌谣,都没有。
“母亲”这个词汇,指向的是完全的空白。
唯一可以获得这个词汇的线索,只能源于古莩塔府邸中的人。
他们的话有几分可信?
“二十年前,分野派来南荒郡的总督大臣,从部落中掳走了祭司大人。”代祭司的眼中闪烁着恨意,“想来他们也知道自己做的事上不得台面,才给她编了另一个身份。我们部落一直由祭司一族统领,祭司大人被掳走后,我们听不见漓海之主的谕言,失去了庇佑,二十年来都在与别的部落的冲突中过得极为辛苦。现在您回来了——”
“你想让我留在这里,成为你们的祭司?”越翎问。
“不是‘成为’,而是你身来就是。”代祭司说,“祭司一族是与漓海之主交|媾、繁衍出的后代,您和弥沙大人,分别继承了祂不同的力量。而您的力量,就是流淌在您身体中的治愈之血。”
这一切都太扯了。
越翎自然知道自己很耐打,他一直以为这是因为自己命贱,如莽草,很难被杀死。现在却突然有一个人告诉他,这是因为你是邪神的后裔,这是源于邪神的力量。
他自小就在分野城,被灌输了雎神的信仰,根本接受不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还不如承认自己命贱呢。
“我不会留下的。”越翎摇摇头,“我不相信你说的话,我也对这个部落没有任何责任。难道你们会愿意接受一个突然出现的人,成为你们的首领吗?”
“你不是突然出现的,我们一直在等你,等了二十年。”代首领的眼神哀切,“你站在高台上看一看,每一个从阴影中走出来的武士,都是你的子民!你忍心看着所有人都在战斗中流血至死,无家可归吗?”
“只有你们的二十年等待作数,我自己的二十年人生就不作数了吗?”越翎完全不接受她的说辞,“我一直都过着我的人生,有我的事情要做。现在你们冒出来,告诉我那些都不作数,我必须成为你们的祭司,为你们的部落负责?你自己觉得合适吗?”
代祭司哑口无言。
半晌,她只能说:“可这就是您的使命,如果你不做,我们就……”
“如果这里是我的家,我出生长大的地方,那我责无旁贷。”越翎站了起来,“可你们为我做了什么,为我母亲、弥沙做了什么?你说你们需要我们,可为什么没有人去分野城救我们?说得好听,可你们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在这里等着。等着一个流着祭司的血的人重新出现,重新承担你们的责任。”
越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睛里已经有了怒意。
母亲被关在古莩塔府邸中,被迫成为奴隶的时候,你们在哪里?
母亲流尽了血,撒手人寰的时候,你们在哪里?
我和弥沙饱受欺凌的童年,你们在哪里?弥沙被关在禁牢里十年,你们在哪里?我被丢在斗兽场里、被拴在古莩塔·摩衍身边折磨的时候,你们又在哪里?
现在,倒是大言不惭,要他留下为他们的部落付出了。
世间没有这样便宜的事。
“弥沙来的时候,你们也这样用狗屁的‘使命’要求过她吧。”越翎又说,“她为什么没有留下,你们才又把指望转到了我身上?她去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