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瞧瞧!谁来了!”决明堂的小丫鬟冬苗笑嘻嘻走近内室。
半倚靠在罗汉床上的妇人将目光缓缓移至珠链,便见一着羽扇豆蓝月白色织金湘裙的姑娘微颔乖巧而入。
二人四目相对,皆是一愣。
郡主娘娘形容枯槁,原本顺滑光亮的灰干枯着,即便抹了头油,在窗外光源下根根分明。
宝知呆呆站在五步开外,绿苏忙笑着去牵她无措搭在腹部的手,将她拉至榻旁:“郡主娘娘太欢喜了,姑娘快近些说话。”
郡主娘娘的双眼一直盯着宝知,那瞳仁黑黢黢的,不见一丝光亮。
宝知心想,她认得出我吗,今日我又是谁?
“郡主娘娘,您近来好吗?”
她没回话。
“我是宝知,您还记得我吗?”
可她还是没有回话。
宝知心中轻叹一声,泪便在眼底聚集,她半合着眼,将眼珠不住往上转,抑制着自己不要落下泪。
她憋得眼白红,却倔强得别过脸,不想叫满屋的人看见她失态。
不过一息,一只手略带强硬地扣住她的下巴,带着帐香的手帕便轻轻落在她的脸上。
“嗳嗳!都是要成亲的人,还哭。丢人!”女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毒舌,将她脸上擦得干净后又让小芸去箱箧取花露霜给宝知匀面。
郡主娘娘似是突然从沉睡中苏醒,活力四射,引经据典,犹如宝知幼年印象里那般,妙语连珠。
她愈是活泼,愈是一副生机勃勃的模样,宝知愈难受。
她故意这样透支着自己,叫宝知不要担忧。
宝知撑不住了,对于婚姻的恐惧,刚刚在街道上被堵拦的恼怒,对长辈离世的惊恐,统统在脑海中具像化,叫她越想越委屈。
郡主娘娘正说得口干舌燥时,便感受到女孩子犹如蝴蝶般伏倒在她膝上。
“别说了,歇歇吧。”宝知的声音闷闷的。
丫鬟们识趣地退到外间。
随即那盖在郡主娘娘膝上的绣绫衾被缓缓濡湿开。
“得,白给你擦脸了。”
她埋怨了一声。
就像以前那样。
宝知哭得更凶了。
古人赌书泼茶,回想当时只道是寻常,可万变不离其宗,世间万物之情也正是这个道理。
闺中读书,教授才艺,往日种种更似昨日。
她竟可笑偏执地认定郡主娘娘会永远这样强大、胜券在握。 她以为郡主娘娘会永远庇护她。
“能不生病吗?”宝知瓮声瓮气任性。
可郡主娘娘没有取笑她的傻气,那枯瘦干燥的手心缓缓拂过女孩的头。
“尽说孩子话。”
“我本来就是孩子。”
“哦?你现在又要当孩子了?”她的温柔难得这么外露:“过来。”
她的手往两下一抻,抻进宝知的腋下,宝知便顺势抬起双臂,像小娃娃似的,被她扶起。
郡主娘娘力气便小,宝知便自己定着型,像被理师洗头托举着脑袋时那般自顾自力,唯恐叫她受累。
她便真真是对小娃娃一般,将宝知抱入怀中。
宝知有点无措,却没有挣扎。
她只是有些不习惯跟旁人这般亲近。
郡主娘娘的心跳得微弱,胸骨凹陷如山峰,宝知将左耳贴近了她的心口,才听到噗通噗通。
似是被国王关在笼内的夜莺,正微弱向外求助。
宝知是想救她的,宝知是真的想救她。
可是她该怎么做呢,她又能做些什么呢?
“我太虚弱了。”郡主娘娘开口。